零零散散的碎米雪中,一支队伍出荆州,行往关中。
长公主的制式马车宽阔豪华,与大将军的金华皂盖车相差无几。
车厢内外饰以金玉奇珍,地面铺陈着虎皮、厚毯,还有固定住的桌案、灯架、软榻等等。
四周有许多暗柜,能装各种小物件。
甚至还有个白玉鱼缸,供她无聊时看鱼解闷。
角落里摆放着铜刻玉兰缠枝炉,银丝炭在里面默默燃放,不但无烟,还有种树木清香,沁人心脾。
一道帷幔从车顶落下,将车厢一分为二。
里面大,如主人的卧房,外面小,供侍从歇息。
周羽、花妮和两个小丫环此时就在外间,靠着引枕打瞌睡。
车外北风呼啸,车内暖气融融,还摇摇晃晃,正适合睡觉。
马车忽然微微一沉,周羽和花妮警觉地抬起头,又靠回去继续睡。
来者自然是大将军。
女君习惯了,她们也习惯了。
吕布掀开帷幔,就看到张祯躺在紫檀木软榻里侧,身上搭着锦被,睡得正香。
便也不说话,轻轻走过去,盘腿坐在软榻前。
目光落在张祯脸上,再也移不开。
心里想些什么,唯有他自己知道,跟谁都不能说。
也说不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张祯从睡梦中醒来,一眼看到那高大的身影。
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她还没完全清醒,眸光迷茫地盯着他。
吕布觉得这样子的神悦可爱极了,像只柔软娇憨的猫儿。
倾身摸摸她的头,给她倒了盏温热的蜂蜜水,半抱起来喂到唇边,“醒醒,免得晚上又走了困。”
张祯脸一红。
之前精神一直紧绷,现在放松下来,便想找点乐子,愉悦下身心。
但人在旅途,她能找的乐子也有限,就是斗纸将。
熬夜玩了几晚上,作息时间就混乱了。
早上起不来,晚上睡不着。
还有那个叫兰月的小丫环,很会讲鬼故事,又刺激又恐怖,吓得大家都不敢睡。
这一来二去的,白天就没精力。
吕布来找她几次,她都说是不习惯远行,夜里走了困。
也不知道他信不信?
要被他知道是贪玩所致,她高大上的形象就毁了。
不行,今晚绝对不能再熬夜!
张祯下定决心,喝了蜂蜜水润润嗓,“大将军,有事么?”
说完才发现自己还倚靠着他,忙坐直身子。
吕布将玉盏放回软榻旁的桌案上,又拥住她,摩挲着她的后颈笑道,“无事便不能来看你?”
张祯被摸得汗毛直竖,一把抓住他的手,强自镇定道,“不能!”
外面有人啊,大哥你要做什么?!
你不怕羞,我还怕呢!
吕布拿准她不敢声张,揽腰抱到腿上,胡乱道,“也有事。”
张祯:“......何事?”
吕布想了半天,问道,“不是要带袁术回京么,怎么就走了?”
他不介意再等一段时日。
在襄阳,他们都住在州牧府里。
等回到京城,她又要回家住,就没这么近了。
张祯:“袁术回京城已成定局,早一日晚一日无关紧要,我们不必非得等他。”
至于是以何种身份回去,全在袁术自己。
聪明点,就是功臣。
愚蠢些,就是罪臣。
要是愚蠢再加贪心,可能就只需他头颅进京,躯体不必。
另一方面,快过年了。
她想回京与家人团聚。
离家好几个月,虽然常有信件来往,也难解思念之情。
吕布心猿意马地道,“原来如此。”
张祯满脸通红,再一次抓住他的手,竭力稳住气息,“大将军,我还想歇息会儿!”
吕布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一笑,“养足了精神,晚上继续玩?”
张祯有些狼狈,“......不是。”
可恶的吕凤仙,哪壶不开提哪壶。
吕布:“那小丫环也挺会讲古,借给我听听,如何?”
听见这句话,兰月吓得全身发抖,捂着嘴不敢出声,泪花儿在眼里直转。
她不要去服侍大将军,不要啊!
周羽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别怕。
张祯隔着一层帷幔,都知道兰月肯定吓着了,恼道,“不借!”
吕布对仆役下人,其实还算温和,从来未曾无故发作。
但不知为何,大家都怕他。
吕布轻松攥住她两只手腕,亲了亲那纤长的手指,似笑非笑地道,“不借就不借,殿下何必动怒?”
有空跟人斗纸将、听乡野奇闻,没空理他。
他堂堂大将军,就这么不值钱?
张祯瞪他,“大将军还有何事?”
吕布:“有!”
张祯:“说!”
吕布没话找话,“神悦以为,祢衡、杨修到寿春了么?”
张祯:“不知!”
她让他们慢点儿走,不必着急,但再慢,应该也到了。
吕布紧了紧双臂,让她更贴近自己胸口,幸灾乐祸地道,“袁术见到他们,一定非常惊喜。”
张祯的第一反应是挣扎。
可挣扎的结果,是整个人被更深地禁锢。
抬头怒瞪吕布,吕布目中含笑,平静回视。
瞪着瞪着,张祯不知怎的先泄了气。
——继续挣扎和大叫非礼之间,她选择装聋作哑。
抛开事实不谈,凤仙的怀抱其实很温暖。
跟寒冷的冬天是绝配。
算了,就把他当成大号暖炉吧。
张祯挪动了下,找到合适的位置,扶着他手臂道,“祢衡和杨修,未必能见到袁术。”
吕布奇道,“他还敢拒之门外?”
袁术有这么大胆子?
不像啊!
张祯:“......不是。他如果够聪明,就应该不见使者,而是带着玉玺来追我们。”
吕布:“追我们?”
张祯:“嗯。”
吕布觉得不太对劲,不常使用的脑子动了下,“为何追我们?他若想通了,愿意主动献出玉玺,就该径直去找陛下!”
张祯:“也许,他怕被我们路上截杀。”
吕布失笑,“呵呵,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是他自大,以他和神悦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袁术就算有了献玉玺之功,得到小皇帝的重用,也影响不了什么。
张祯沉吟道,“另一种可能,他想挖个坑。”
吕布:“什么坑?”
张祯淡淡道,“引诱你将玉玺据为己有。”
说着微微抬头,观察他的表情。
吕布讶然,“我为何要将玉玺据为己有......”
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抚了抚她的脸,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笑道,“本将不要玉玺,只要神悦!”
张祯:“......记住你今日之言。”
然而心里并不是百分百相信。
人的选择,往往就在一瞬间。
不到那一瞬间,谁知道会选择什么。
本人都打不了包票。
要不要神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不要玉玺。
同时也在犹豫,是否真的要让他经受这个考验?
要是通不过,那可麻烦了。
但要是通过,不会再有人怀疑她和吕布的忠诚,小皇帝刘协也不会再整日惶恐不安。
或许,她应该对吕布多些信心......
“神悦又在胡思乱想!”
吕布不满地道。
张祯:“......我没有!”
吕布不语,将她略微抱高,埋头在她颈间蹭了蹭。
那灼热的气息,搅得张祯不能冷静思考。
掐着他手臂警告地道,“大将军!”
吕布含糊应了声,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唇,在后颈轻轻咬了一口。
这是惩罚。
神悦对孙策、周瑜、诸葛亮、张辽、赵云等人,全是光风霁月,坦诚以待。
唯独对他,总是疑神疑鬼。
这叫他怎么能忍!
在这个世上,她最信任的人应该是他!
如果她忘了,那他乐意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