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锷割破气管,皮肉里涌出的血涂满脖子。
许清心像是没了骨头似的,身子摇晃着要倒地,清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跑来,扶住她。
“飞花结玉”掉在地上,在雨声中磕出脆响。
“师姐,”清风抬起右手,“你怎如此犯傻?”
“师……弟,我屠……屠杀……百姓,成了你……最……最厌恶的人……”
清风见掌心没有血须长出,看向一旁明月,喝道:“快使法术救她!”
“傻徒儿,你师姐自己不想活了,救她作甚?”明月道,“她早就想死了,不过是为了那虚假的家在强撑着。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不被理解,让人轮着玩她都能坚持下来,想不到如今终于有你这伪君子能不嫌恶她,她却是要死了。造化,造化,哈哈哈……”
“快点!”清风捡起“飞花结玉”捅进自己肚子,向上一划,停下,“那咱们一起死。”
“知道了,”明月眼神一柔,“逗你呢,你这师姐现在对你唯命是从,让干啥便干啥,这么好的工具没了可惜。”
“你别乱说,”清风一口血喷在师姐身上,“快点!”
“狗徒弟,”明月掐诀,“为了这女人宁愿捅自己肚子,为师白养你这么大。”
“你养我不过是利用我,练不成‘血刀’被你杀掉,练成了还得让你夺舍,”清风道,“今天倒是把话说明白,你从一开始便没给我留一条活路,你让我怎么选?”
“知道了,我一点也不好,行了吧?”明月不想与他辩论,用血须修复着许清心的脖子。
“你回答我,”清风质问道,“左右都是死,你叫我怎么不反抗?我贪生怕死,我也想活,我凭啥不能活?”
“师弟……”许清心伤口愈合,见清风言语激烈,自己听得云里雾里,不禁问道,“你……你怎么了?”
见怀中师姐开口,他心中火气瞬消,吐了口血,道:“师姐,你为何这么傻啊?”
“傻吗?”许清心道,“我早就想死了,如今无牵无挂,也该去见爹娘了。”
“所以你也舍得离开我吗?”清风道,“你怎如此狠心?”
“不舍得,”许清心道,“可我杀了那么多凡人,我没法再面对你,你也定不想再见到我。”
“那些人不是你杀的,”清风终于流出泪,“是我把你逼到这一步的啊!水云峰之前的弟子让你牺牲清白,可我却把你最善良的心灵都糟蹋了啊!”说罢开始不停咳血,马上要死了似的。
“师弟……这些以后再说,”许清心一下子慌了,拔出他肚子里的剑,“你快给自己治好。”
明月见这徒儿怕是真要背过气去,开始给他治疗。
许清心抹去他嘴上的血,道:“师弟,你能理解我心意,我自是极开心的。”说着握住他的手,又放到自己心口上,“之前问你有何不同,就是想告诉你,我的心和你一样,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可即便心是这般又能怎样?我终究是手上沾了血啊。你虽然平时爱说些很假的好听话哄我,可我心里清楚,我虽肉体肮脏,但在你心中一定是美好的。如今我杀了人,不管因何缘由,我永远不会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我了,不是吗?”
没有回应,只是雨越下越大,像要洗掉什么似的。
许清心扶师弟站了起来,道:“师弟,陪我回家吧。”
清风点头,道:“我们这就回水云峰。”
“不是水云峰,”许清心道,“回我真正的家。”
清风又点头,道:“我陪你。”
许清心幼时的家在渭城以东的弘宝县境内,距离不算远,那里地势起伏,多金矿。她爹便是在那里经营金矿,所以她小时家境优渥,没吃过苦,是父母掌心里的明珠。
两人在雨夜中前行,清风这次没有去想下雨是不是因为师姐她不开心,因为不用想也知道,师姐一定是不开心的。
而且不开心这个词太浅了,她现在一定很痛苦。
天亮时他们到了弘宝县,衣服被雨浸透,血也晕染在上面,两个人狼狈无比。
他们进到县城,街道上的铺子还没开张,路上也没多少行人。
许清心东张西望,像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时间迷了神。她的家曾是这县里最大的一户,知县家都比不上,如今却是连块瓦都找不见。
“我找不到我家了,”她看着师弟,眼神慌乱,“我的家不见了。”
“师姐,你先别急,再仔细想想。”清风安慰道,“应是离开太久,一时想不起来。”
许清心听后用手不停指着,每指一处,都和记忆中相去甚远。
她在宗门待了太久,人间已经不知换了多少代的苍生。像是刻舟求剑般,她已活在另一段时空里,却还想依迹找回过去的岁月,那是绝无可能的。
“找不到了,”许清心道,“我竟没注意,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清风听到师姐的话,忽生怅然若失之感。他觉得她是一个活在记忆里的人,并且给记忆上了锁,自己无法出去,别人也没法进来。水云峰的漫长岁月给她的身体折磨得污秽不堪,但于她的精神仿佛只是一刹那的搔痒。那记忆之后的日子,都是虚度的。
“师姐,”他道,“还要再找找吗?”
“不找了,”许清心摇摇头,又笑了笑,“师弟,我们就这样在外面闲逛几天吧,宗门里压抑,不如凡间快活。”
“我听师姐的。”
许清心点头,道:“师弟,那夜其实并非我自己做梦,而是你真的入了我梦中,对吧?”
“是,”清风道,“我见你一直在说梦话,神情痛苦,便用法术擅入你梦里。”
“梦里那个极好看的女子……”
“是我师父。”
“那你的幻觉……”
“也是我师父。”
“这样啊,”许清心神情一滞,忽又笑着道,“臭小子,把那么美的人说成怪物,不怕遭天谴?”
“师姐,”清风道,“什么是天?”
许清心不懂他的意思,疑惑道:“天便是天呀。”说着伸手朝天上指了指。
“那天凭什么谴我?”
许清心见师弟一副认真模样,有些怕了,便道:“我刚刚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清风摇摇头,道:“师姐,你曾说天上有三尊、有神,那他们是好的还是坏的?”
“我……我哪会知道?那怎是师姐能触及到的层次?”许清心想了想,又道,“三尊创下长生之法,为百姓驱散妖魔,一定是极善的吧。”
“既然如此厉害,何不把妖魔杀个干净?”
许清心愣住,忽地捂住师弟的嘴,道:“你还是别乱说了,三尊至高无上,岂是咱们能谈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