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四处漏风的驴车里面坐着的,会是曾经叱咤玄武朝堂的一代女相简兮。
楚含是楚绿的女儿,楚绿也想学习简兮去父留子。
楚绿向简兮请了半年的假,回来的时候已经挺着大肚子了,简兮怎么问她都不说是谁的孩子。
简兮只得作罢,张岑儿将原来的嘉禾公主府改为丞相府赐给简兮,楚绿当之无愧的成了丞相府管理庶务的女官。
因为楚绿曾经服用过暗卫秘药,最终没有活过三十岁。
含者,含藏未露。
是简兮亲自取的名字。
而楚含也是继承了楚绿的彪悍,在消失了一年之后,抱着尚在襁褓的楚川回了丞相府。
从前跟着简兮的丫鬟,简兮亲自为她们指了好人家。
紫翠羡慕蔷薇和素莲的洒脱,主动请求去简兮手下的产业做管事娘子,一生未嫁。
丞相府的下人也在简兮‘身故’后,由国师灵宝真人亲自安置。
玄武地处极北,想要离开玄武,需要借道塞北。
简兮在塞北颇有威望,甚至有百姓亲自为她修祠立碑。
为了不横生枝节,楚含特意绕道,经过的都是简兮不甚熟悉的城池,从药王谷借道去朱雀王朝。
楚含继承了楚绿的天生神力,自幼有简兮照拂,吃穿不愁,身子也养的健康,儿子楚川虎头虎脑的煞是机灵。
路过温山草原,简兮带了帷帽出来,属于祁婆婆的小摊子上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妇人。
简兮伸手拿起摊上的一条额饰,“这个多少钱?”
“这个是绿松石的,需要一两银子。”摊主娘子笑着介绍,“夫人好眼光,这可是我这摊子上工艺最复杂的饰品了。”
简兮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了绿松石抹额原来的位置,拉过楚含,戴在了楚含的额头,“挺好看的。”
楚含摸着发间,不确信道:“真的吗?”
摊主娘子连忙捧出一面镜子,“你看看。”
楚含拿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楚川叹着摇摇头,“娘,你都快把镜子照烂了。”
简兮收回目光,继续在摊子上打量,不经意开口道:“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摊主叫祁婆婆。”
摊主娘子和善的笑里带着些缅怀,“祁婆婆是我婶娘,她去了之后,我就接手了这个摊子,附近草原上的小姐夫人,都喜欢来这买衣服首饰。”
简兮知道了想知道的,扔下两片金叶子转身离开。
单薄枯瘦的背影包在宽大的斗篷中摇摇欲坠。
楚川赶忙拉着还在照镜子臭美的楚含,“哎呀,臭小子,手劲怎么这么大,你放开你老娘。”
“娘,你快点,婆婆都走远了。”
药王谷后山。
一辆驴车悠悠驶入。
“站住,药王谷禁地,闲人绕道。”
驴车内传来一阵咳嗽,像是破碎的风箱,呼哧呼哧。
“咳咳咳,把这个令牌给他。”
白皙却略显老态的手递出一块青木令牌。
男子接过令牌,面色惊异,“药王令?阁下可是要求见谷主?”
楚含手持长鞭,黑纱覆面。“我家主子只是想要借道去朱雀王朝,烦请公子带路。”
男子双手抱拳恭敬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把白色的哨子吹响,身后丛林处的迷障便散开了,单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虽然惊讶于这奇异的组合,男子还是没有搭话。
持药王令者可随意任命谷中弟子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区区带路的小事,等他办完事,拿着令牌去执事堂便能领取相应的积分了。
药王谷内,积分可以兑换相应珍稀的药材,一块药王令能得到的积分可比苦哈哈种十年的药田还要多。
等看着驴车慢悠悠的消失在去往朱雀王朝的边界,男子飞身回了药王谷。
执法堂。
“长老,我要换取积分。”
青木令牌被压在桌面之上,顿时吸引了无数视线。
“这不是药王令吗?”
“听说白芷长老为了挑战谷主,已经收集了十五块药王令,当初谷主继任,也是因为收回了前谷主散落的药王令才得以继任。”
“谁说不是呢,咱们谷主可是放话出去,他一共放了十六块药王令出去,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块了,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执事堂长老哪里敢耽搁,急忙命身边的童子去找白芷。
白芷赶到执事堂的时候,握着令牌的男子已经被请到了内堂。
“在下见习药师田文见过白芷大长老。”
白芷一身金边银纹的长老长袍,一脸急色,“不必拘礼,拿这令牌的人呢?”
田文羡慕的看向白芷腰间象征着大长老身份的白玉佩,压下内心的激动,恭敬说道:“那人从药王谷后山借道,去了朱雀王朝,至于具体去向何方,弟子不知。”
药王谷实力为尊,每年的弟子都可以向长老或者谷主发起挑战,成功者便可以取代对方的位置。
白芷的医术现在药王谷首屈一指,除了搜集药王令之外,已经是众人默认的下一位谷主。
白芷面色一松,紧紧皱着的眉毛微微放开,“你想用这药王令换什么?”
田文心念转了转,“请长老收我为徒。”
“可以,你将东西搬到药王殿的偏殿吧。”
田文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上官棠醉心医术,时常游历四方,药王殿便是白芷一直住着的。
现如今药王令全部回归,白芷早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新任谷主。
“是,多谢师父。”
白芷摆手让田文退下。
低头看去,手中药王令的最中间有一块墨迹,青木具有极强的吸附性,当时她拿着师父郭秀的药王令把玩,不小心将墨点了上去。
郭秀手中的药王令是上官棠亲自给的,作为当初力挺他继任谷主的报酬。
白芷手指捏紧了青木令牌,喃喃自语,“活着就好。”
朱雀王朝。
简兮选了一座南处的小岛安身。
小岛四季炎热,简兮用银子买下了一座有水有树的宅院和百亩良田。
宅院就在庄子最深处。
“婆婆,你看这是小狗子和我去摘的果子,这个可甜了。”
楚川小小的手里用破布包着大大小小的红色野果,献宝似的捧到简兮面前。
简兮躺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晒着太阳,指着自己有些松动的牙口,笑眯眯道:
“婆婆老了,吃不得这些酸的,川儿吃吧。”
下一瞬,楚川迈着小短腿走远,“那我给去给甜儿吃。”
甜儿和楚川年龄相仿,是庄子上一家佃户的小女儿,圆圆的脸蛋上面浅浅的酒窝,是个爱笑的女孩子。
楚含端着一簸箕红豆出来晾晒,看着自家没出息的儿子,嗔怪道:“这儿子也不知道是给谁养的,天天甜儿甜儿的,把我这个老娘都忘到脑后了。”
简兮一身薄薄的米色绸衫,头发只用一根乌木簪盘在脑后,手里一晃一晃摇着蒲扇,“忘了好啊,以后这家里也能多几个人了,可别像你和你母亲那样。”
楚含知道简兮调笑自己和母亲,也不敢辩解。
将红豆放在院里搭着专门晾晒东西的架子上,踱步走到简兮身侧,悄声道:
“我今儿出去赶集,听说几个大户人家的下人说玄武女帝驾崩了,举国哀悼,玄武所有的酒水和珠宝生意全部停业三天以示哀悼。”
简兮摇着蒲扇的手滞了一瞬,复而轻松下来,多了些轻松悠然,“死了好啊,死了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太子登基,立长女张念为皇太女,现在没有了陛下的掣肘,主子可想回去看看?”
简兮摇摇头,“好不容易从旋涡抽身,不去了。”
楚含撇嘴,自顾自的忙乱去了。
忽而,简兮开口问道:“楚含,你就没想过这一切都结束了,去寻川儿的父亲吗?”
楚含晾晒药草的动作骤然停住,语气极为自然,“你不也不想去寻孩子的生父吗?都老了,活不了几天了,何必自寻烦恼,如今这日子便是我一直想过的,说来还是跟着主子在一块享福了呢。”
简兮望着碧蓝的天,感慨道:“是啊,这里美食如云,衣食无忧,祁婆婆当年所言果然不错,可惜我没有她那样想将身骨葬在故土的想法,等我死了,你和川儿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汇丰号我帮你们存了一笔银子,够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楚含鼻头一酸,“您别说笑了。”
简兮的身子就像是一朵枯黄的花,耗尽了最后一丝水分,终于倒在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主子!”
楚含惊呼。
简兮的视线已经模糊。
小院的篱笆墙外,一身雪白身影由远及近。
男子身形高大,衣角处用月白丝线绣着松竹云纹。
身子骤然一轻,简兮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
眼帘沉重的闭上,终究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孔。
楚含看着来人一言不发抱走了简兮,就要上前动手,“你是谁?”
“我姓高,是她的夫君。”男子声音低沉,细听还带着些颤抖。
听到高字,楚含身子骤然一松,迟疑道:“高晴曦是?”
高云淮转身,虽然须发花白,依稀可见和高晴曦的神态有几分相似,“是我女儿,我想带她回去,应该名正言顺。”
楚含看着高云淮怀中那已然没了生息的瘦小身影,退了一步,“主子说过,等她死了,谁要来带走她便带走,让我不要强求。”
高云淮抿唇,“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