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纤尘向地上那六神无主的女子伸了手,“勾月姑娘,你没事吧?”
声声不入耳,她浸在自己的悲伤中难以脱身,任谁都看得出她悲愤交加,只见她将那箱子丢开了去,一刀将箱子劈成了两半。
离纤尘被她留在前厅。
万寿堂的人搬走了尸体。
不多时又有人来清扫地上的血迹,一切结束,仿佛方才那场搏杀不存在。
他摇了摇头,衣衫轻荡,离开了此处。
勾月急冲冲跑回了院中,牵走快马,她的轻功纵是高深,不能将足够的内力使出来便无法支撑良久,现在的她虽然憋屈恼怒,脑子还是有几分清楚,她两只脚,跑不过四腿的骏马。
太姚儿见她神色慌张,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师姐,你去哪里?方才我听见有兵刃交加,你受伤了吗?”
勾月一把搡开了她,一跃上马。
林晓风转眼便站在了马前。
“让开!”她冷冷道。
林晓声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她这才看见文渊之就站在那丛紫花的小道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下了马,心慌意乱,“你在这里做什么……用了饭菜没有……今日可能会下雨……这花开得很好……”
她前言不搭后语,文渊之去牵她的手,被她甩开了。
他仍去握她的手,摸到她指尖冰凉,她向来元气足,冬日里手也很少这样冷。
同她十指相握,将她拉到了房间中。
她不知为何发起脾气来,“我要走,立刻就要走。”
文渊之明明不知前头发生了何事,却又像是一清二楚,问道,“你要去哪里寻他?”
她怔住,须臾无奈地摇头。
“既然不知,那你骑马去往何处?”他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是慢慢引着她恢复神智。
“也许他会回良渚,我可以回良渚寻他。”
文渊之道,“你说得对。”
她追问,“你知道他会回良渚?”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并不能十分确定。”
勾月便道,“我现在便要去赶上他,趁着他没有带镇魂走远,我要拿回来!”
他道,“你沿着水路找,金匮水系发达,他极有可能会走水路。”
勾月稳了心,道,“我知道了。”
他又叫住了她,“你知道离此处最近的渡口?”
“春江?”
“对,是春江。”他点头,她比之从前已经冷静很多了。
她拿刀便走,文渊之知道此时要陪同她去便是拖了后腿,就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勾月点了头,“什么事?”
“无论此次能不能拿到,你都要在天黑前回来。”
她答应了。
开了门,文渊之赶上来,握住她的手臂,“勾月,你还记得你去杀高鼐远一事?”
她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么多了,她实在害怕沁索带着镇魂不知去哪儿,丢了镇魂的线索,若此生再也找不回来,她决计不会原谅自己的无能。
他看出来了,“高鼐远鱼肉百姓,你尚且没有杀他,若赶上了恒阳王,记住不要为一时意气迷了心智。”
勾月没有应承他,骑马挥鞭,院中卷起一阵轻烟。
太姚儿眼见师姐离开,跑到文渊之前面不断问,“不叫林晓风去跟着师姐么?”
他道不必。
“万一师姐在外面出了事?”
他的目光忽然变冷了。
姚儿拍了下自己的嘴,“我的错。哎,我的意思是说师姐现在心绪不稳,你就叫她这样出去?”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要去就让她去吧,晚间她会回来。”
笃定。
日头最当中,勾月来到了春江渡口。
清晨渡船的人多,到了此时反而没有多少了。
她的时候,船家见她只有一人不肯摆渡。
“你可看见一个眼角下有泪痣,眸色发黄的楚人男子在此乘船?”
“当然看见了,可是一位衣着华贵,带着两个侍女和两个侍卫的贵人?”
船家看着勾月。
“或许是的,他的一侧耳朵上有两个耳洞,带着两颗嵌着绿松石的银环。”
“确实如此。”
“你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船家笑了,“自然是看见了,怎么,姑娘要追?”
“是!”
他道,“江湖上没有便宜生意。”
勾月丢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些够不够?”
他阴笑,“够了,够了。”
勾月上了他的船,“你可尽快赶上他?”
船家道,“江上的雾今日大,午后要落雨了,不然姑娘隔着这么远也能依稀看见那艘船,十分气派。”
行至一半,船家说,“接下来的路,还得交银子。”
勾月知这是遇上了贪婪之辈,但她此时没有心情同他斗,又拿出一张银票。
岂料这一次,船家道,“这可不够。”
“你要多少?”勾月不怒反笑。
“姑娘拿一百两银子出来,轻而易举,可见钱财对姑娘不值一提。可小人在这江上划来划去,寒来暑往,七八年不吃不喝才能攒这一百两银子出来。小人呢,还想娶个老婆,现在女的缺货,长得好看的女的就更紧俏了,娶一个回来,少说也得七八十两,姑娘要是愿意给我做老婆,我今日就分文不取了。”
“要是我不愿意呢?”
她亮出了手里的刀。
船家明明见了刀,还面不改色,“要是姑娘不愿意,价格要另算了。”
“少说废话,你要多少?”
“姑娘有多少?”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想全要?”
他高声笑了几句,空旷的江面上回荡着他阴森的笑。
“姑娘不给?”
“我给,你也得有本事拿才好!”
她拔出饮恨,这船家在水上身形灵敏,一晃船,从一角潜入水下。
勾月望着底下的圈圈荡起的水波,微微一笑。
片刻,这船便开始打着圈,底下的人转了半日还是没听见头顶的姑娘有落水之声,等不到她扑腾一声,他抬起脸,在水面上浮出眼,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此人下盘极稳,寻常人要是遇见他这一遭,早就被他旋转一圈下了水,他靠着这个本事剥了不少人身上的金银,可这个姑娘,愣是连一滴水也没有沾上。
她慢慢蹲下身子,“你还有什么花招,没有就给我划!”
他道,“多的是呢!”
说罢,往底下一沉,利刃往上一戳,尖锐的刺刀从船板穿过,勾月向后半步,方才所站之处已经被凿开一个口子。
他在水面上笑道,“亏得你躲得快,要是慢些,现在你的脚就多了个眼儿,哈哈哈哈哈,男的长鸡眼,我叫你个女的长刀眼。”
勾月望着水慢慢溢出,逐渐满船舱,道,“你好大的水笔,这船,说不要,你就不要了?”
他道,“小人在水里来水里去,熟识水性,倒是姑娘,是岸上的人,江水当中,我看船沉了,你要如何落足。”
勾月执饮恨上前便砍,这人的是水中的练家子,在水中如游鱼般,手臂一挥,比那鱼尾还灵几分,顿时消失在水中,人影也看不见了。
勾月知道再纠缠无益,见不远处有芦苇,她在船沉没前忽掠身过去,足尖轻轻在船板上一点,跃出数步,踏芦苇而栖。
借芦苇之力,在水面连点三次,燕子抄水般停在了水中一处小渚,也是运气好,她回身看,自己竟已跃出数十步远,这小渚只有手臂长,正好够一人落脚。
就在她思忖接下来该如何,迷雾散去。
一艘大船出现在眼前。
祸福相依,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因方才的船家失了落脚之地,现在却见那大船的甲板上品茗之人就近在眼前。
左边两个侍女正在侍茶,一侧站了两个随行侍卫,手一刻也不曾从刀上移开,仿佛手跟刀长在了一块儿。
江水茫茫,她抬手便将饮恨丢向了那艘船,刀刃钉在了木头中。
侍女听见动静,担心是江湖中人赶了上来,急忙护送沁索回去。
侍卫拔刀而起,将进去船舱的路堵了起来。
第二道屏障便是那两个侍女。
勾月踏水波而起,看准落脚处,踩上刀刃便飞身落在了甲板上。
拔下饮恨,长身立在甲板上,道,“滚。”
“你是什么人?”侍卫说着,手里的刀已指向了勾月。
勾月同他对上,轻轻一挑便将他的刀挑在江水中,她身子一动,刀背扣打在那个丢了刀的侍卫身上,将他丢下了水。
另一个侍卫明显在观察勾月的招数,见勾月解决了一个,他也不慌乱。
第二个侍卫的身法更加矫健,甚至能接下勾月三四招还面无惧色,他出手比方才那个更加果断,二人交手数十招,只听刀风阵阵。
只可惜金羽卫一等一的高手,与她比起来,也不过是生不逢时。
他见这刀客虽是个女子,内力不够充沛,落在刀意上缺了些锐利,可内里似乎源源不断有一股气在支撑她每一个变招,他想不明白是从何而来,却也感叹从未在宫中见过这样的对手,身法轻灵如鹰,潇洒的招数看似没有章法,可落在实处上,刀刃相撞,又接得漂亮。
就在他还对她的刀法捉摸不透时,她已经一个翻身到了他身后,刀背重重磕在他肩后,叫他也跟饺子下水一样落了下去。
她只用刀背,并未取他们性命。
即使文渊之不说,她也不想徒增杀戮了,杀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吗?
她只想带她回家,干干净净带她回家,叫她不染一丝血腥。
剩下两个侍女走了出来,见甲板上干干净净,半滴血也没有,好奇地看着这女子。
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竟能一人抵两个金羽卫的宿卫长。
十二卫金羽,当真给大楚王庭丢脸。
二人还要再打,被沁索叫住了。
“王爷,她是前来刺杀你的。”两个白衣女子其中一人道。
“让她进来吧,她要杀我便叫她杀吧。”
二人没法,只好让了路。
依然谨遵陛下圣旨,护卫在王爷左右两边。
沁索道,“你们出去,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二人虽畏这女子,仍不敢抗命,走了出去。
勾月冷冷笑道,“你没有惊诧之意,早就料到我会来了?”
沁索道,“没有,我以为你找不到我。”
“你把镇魂放到哪里了?”她不想同他兜圈子。
沁索叫她坐下说,“你一路追赶,想必累了吧。师姐。”
“不必废话连篇,你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沁索看着她,不知何时她竟变成了这副冰冷的样子,“师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师傅叫你夺镇魂,鸦破天和邱泷那些人又为何也想要?”
勾月不愿深思,“与我无关,师傅叫我拿走什么,我便遵命就是。”
“师姐的武功长进很多。”
“全靠师傅教导有方。”
沁索指着饮恨说,“这刀也是我们师傅所传,你知道吗?”
她不想与他提起往事,既然他以为她都忘记了,那就如此吧。
“这刀是你的,师傅没有传人兵刃的习惯。”
他笑了,“我说的不是这个师傅,是我们从前的师傅,是个后燕人。”
“你不必胡扯,我也没有功夫陪你在这里叙话。”
沁索道,“师姐难道不想知道镇魂背后的故事?”
她没有开口。
“如果我告诉你,镇魂根本不能镇魂,而是压了冤魂,你信不信?”
勾月已经听不下去了,“将她还给我,我要带回寻常堂。”
他反问,“为何师傅要将镇魂带回寻常堂,你难道不想知道?”
“那是师傅自己的打算,与我无关。”
见他不肯还回镇魂,她已将饮恨对准了他。
“师姐,是要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
“原因呢?”
“你背叛师门,早该死千百万次。”
沁索自嘲道,“师门,我从不觉得寻常堂算是师门,我幼年所学跟随草原上的勇士,少年时又跟随赵不凡学习剑法刀法,如今又在江湖中与人切磋,说起武功,师傅并未教授我多少。”
“所以你就能阻止寻常堂夺镇魂?”
“我从未想过阻挠师姐。可就算我今日把镇魂给你,来日师傅又会给你另一个任务,一个接一个,直到将你耗尽气力,你的命得来不易,不该如此冒险。”
勾月并不领情,“既是我自己的命,就由我自己做主。”
他哈哈大笑,“你做的了主吗,人人在博弈,只有你,是博弈人轮换之后的棋子,你早被弃了一次,难道如今还要被利用完丢弃在尸山中?”
她只道,“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多言,背叛师门的人,都该死。”
“我不给你镇魂,就该死?那你就杀了我吧,看看你杀了我,能不能找到镇魂!”
勾月恨起来,大楚王庭曾将她踏在脚下肆意凌辱,现如今,她不过想要带她回家,他们又如此阻拦。
扑哧——
只听得刀入血肉,插进了他的肩膀。
温热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乌木桌子上,鲜红的血落在桌面上,反倒像是一滩水了。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痛快一些,你就杀了我。”他看着她,似乎又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悼念另一个人。
勾月怒吼起来,“我只要镇魂!”
他往前一冲,饮恨刺得更深了,贯穿了他的肩膀。
他离她那么近,近得可以看见她眼中的倒影。
“师姐,你现在痛快些了吗?”
她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半。
可她没有拔出刀,松了手道,“这是你的兵器,还给你了。”
她怏怏起身,即使杀了他,看来也拿不到镇魂了。
就在她快离开之时。
他犹豫许久才说,“真正的镇魂就在良渚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