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岛主本来想带着沈行止回四方岛的,岛上有一处极为罕见的风景,是四方岛的禁地,只有每一代的岛主才可进入。
想着这人左右也快不行了,看了也没什么。
结果沈行止不想去。
他说小时候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去江南,可惜一直没机会,现在还有点时间,想要包一艘画舫,走水路,下江南去看看。
沈行止吩咐江宁,把十万两银票还给了龚慕与,并非常郑重地谢过龚慕与的药,让自己还能有十五天看看这世界。
无以为报,所以打算让江宁‘以身相许’。
“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可用之人了,就留给龚岛主抵债吧。”沈行止半开玩笑地说着,眼睛里却是淡淡的忧愁,他算是报完了仇,了无牵挂,唯独江宁,他怕这个愚忠的想不开,又实在无人可托付,或许跟着龚慕与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江宁因为是自己抵过去的,为了帮他还了这个人情,也不会轻易地想着跟他一块死了。
挺好。
江宁当然也不是孤身一人投靠四方岛,手上还有沈行止多年的秘密产业,包括一支以刺探消息为主的队伍。
这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队伍,历王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能力是不用说的,沈行止亲自调教出来的,以后尽归龚慕与所有了。
龚慕与明白他的意思,“沈宗主这主意打得真不错。”
“那龚岛主是答应了?”
人家都快死了,就这一点小心愿,龚慕与能说不答应吗。
两人三言两语就把江宁的未来给定好了,丝毫没有要过问一下当事人的意思。
对此,江宁很不满。
但他不敢说。
他心里现在急得不行,想的都是沈不然跟他说过的话。
自家统领应该还是有救的吧。
“统领,我们要不还是先去见沈楼主吧。”江宁实在忍不住劝道。
沈行止一下子沉了脸,“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这时龚慕与第一次见到沈行止这样的表情,来自说一不二的上位者才有气场,大部分时间沈行止这个人都是淡淡的,游刃有余的,就连面对大殿下这个仇人的时候,一言一行都是极致地克制着。
别说,跟沈楼主的性子还真有些像。
江宁果然不敢说话了。
“龚岛主,这江宁以后就麻烦你了。”他淡淡地笑了下,那种杀伐果断的气场也迅速消失。
这变脸变得够快的,龚慕与心说。
“好说。”
“剩下的时间,我也只是想好好地在江南逛逛。”沈行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龚岛主要是忙的话,就不用陪着了,记得把江宁也带走。”耳根子终于能清静了。
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啊,龚慕与有些不爽。
江宁急得眼睛都红了,从这到江南走水路,等到了那,估计沈行止的小命也差不多到头了。
到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也是很久没去江南了,还是一块吧,毕竟我那药已经给你吃了,这效果总得亲自看看吧。”对,吃了他的药,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
兴许是这段时间天天跟沈行止混在一起,一想起这人以后就要消失在这世界上了,就觉得有点可惜。
难得有个这么有趣的人。
沈行止无法拒绝,只能再次带上这两人,一同去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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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龚慕与去寻画舫空隙,江宁终于憋不住了。
“统领,沈楼主说了。”
“江宁。”沈行止正坐在茶楼的雅间里喝茶,桌子靠窗,一眼就能看见对面的店铺里,龚慕与正在跟老板打听租赁画舫的事宜,“你看看这周围的人,开门做生意的,下工下学堂的,还有过往游商。”
“统领。”江宁不明其意。
“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沈行止抬头看着他,“尽管这条道走到最后并不会如所有人意。”就像辛苦跑商的商人或许会赔本,寒窗苦读的学子未必会金榜题名,辛苦劳作的人可能还是穷困潦倒。
那为什么还要走下去呢。
因为结果是一样的,不经商去种田也可能颗粒无收,不读学去卖货也可能血本无归。
看似末路,实则归途。
所以大家都竭尽全力,无所不用其极,就是希望能得到自己踏上这条路时,想象的那个结果,可这一路你的一切付出,好的坏的,在最后的尽头,总要清算的。
“就像我。”沈行止忽然笑了下,“磕磕绊绊蝇营狗苟这一生,可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比起被人诓骗为他人谋得天下,他认清了真相并报了仇,还额外赠送了他半个月的寿命。
这跟学子金榜题名,做生意富甲天下有什么区别。
江宁张张嘴,说不出劝他的话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平静的沈行止了。
平静得如同雨后无意间积累下来的小水洼,静静地等待着有一日被蒸发。
“我没有,很想活着,我累了。”他沉沉地说,然后又把目光投向楼下的龚慕与,对他来说,这世间已经没有人在值得他留下来了。
这一刻,江宁突然就懂了,他的主子,真的厌倦了这世道,厌倦了这人生,只想走到尽头。
“我明白了。”江宁心里酸涩又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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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租到画舫,配齐了划船的,买好了这些时日的吃喝。
三人上了船。
画舫一路朝着江南水乡,飘飘荡荡。
第一日就下起了小雨,龚慕与跟沈行止在船上下了一天的棋。
他惊讶地发现,这位沈统领棋艺高超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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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终于放晴了,龚慕与带上船的琴娘过来给两人解闷。
龚慕与对音律懂得不多,然后他就惊讶地发现,沈行止懂啊,不只是懂,弹出的曲子可比琴娘好听多了。
他就那么坐在船头,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江水,袅袅琴音,随着江水缓缓流进了龚慕与心里,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对音律爱得如痴如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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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绵绵江雨又开始下起来,二人只能躲在画舫里看书闲谈。
嗯,沈行止懂得真多啊,天南海北大事小情,上到家国大事,下到江湖趣事,他好像都能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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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天彻底放晴,二人坐在船上钓鱼。
连鱼都偏爱沈行止吗。龚慕与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大统领的桶子都快装不下了,而自己这边只有两尾没成年的鱼宝宝,彻底泄了气。
他钓鱼虽说不太行,好在做鱼的手法很不错。
晚上龚大岛主亲手下厨,好吃的沈行止破天荒地多吃了一碗饭,龚慕与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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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昨天钓鱼很失败的龚慕与有些不甘心,拉着沈行止,继续钓,结果可想而知,垂钓的技术那也不是一天练成的。
好胜心突然起来了的龚岛主,打算作弊,以他的武功从江里边震出几条鱼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干了。
鱼上没上来,他不知道,但是把沈行止震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