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在汴京户部努力干活的蔡居厚蔡侍郎,突然听到一则传闻——官家有意要将他外放至青州担任知州!
这消息一传到蔡侍郎的耳里,便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把蔡侍郎的心砸得怦怦直跳。在寻常人的眼中,能从京官外放出去成为一方的诸侯,那可是无数人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事。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试想一下,那么大一块地盘,生杀予夺的的大权全部在自己手里,喊人做着他绝对不敢站着,想着并能做的事自然是多不胜数。
在赵大打下江山之前,李唐后期那些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们,只要不去长安,那日子,绝对比长安城的李氏宗室过得更为自在如意。
换个相对文雅点的话来说,也可以说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但意思都差不多,都是能高高在上,肆意可为。
不过,诸侯有诸侯的快意,京官也有京官的滋味。赵老大一顿棍棒耍下来之后,在蔡侍郎的眼里,如今这所谓的知州可远远比不上在京城当一个安安稳稳的京官来得舒坦。
在汴京城当京官,虽说有时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但逢年过节之际,来自地方上的各路诸侯们,又有谁敢不敬献上些许降温费与烤火费呢?
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些东西小是小,却大意不得。自己在京城里待了这么久,这里面的道道是清楚的很,再说,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呵呵,懂得人都懂。
所以,在蔡侍郎听到这个传闻之后,就别提心里有多别扭了。即便是后世,像这一类的职务变动,都会有人专程的和当事人谈谈,了解下思想动态或者是其他想法。
在以德治国的时候,这样的程序更不会少。所以,在蔡侍郎几度向上面表达自己的想法却没人搭理他之后,就不用提蔡侍郎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于是,等到朝堂上快要正式宣布蔡侍郎的职务任免的时候,这位老兄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寻了上去,递上了自己的折子。
“官家啊!承蒙官家重视,可是微臣如今年岁渐长,身子骨也越发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了。近些日子以来更是常常感到诸多不适,只怕是难以担当此等重任呐!还望官家能够体谅微臣的难处,另寻贤能之士接替此职吧。”
消息传到赵佶耳朵里以后,怎么?老同志叫苦在?也不管蔡侍郎是真病假病,先把太医叫过去给蔡侍郎看看,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等到太医把看到的情况回来和赵佶一说。赵佶心里也大概有数了,一道圣旨就直接进了蔡家。
这蔡侍郎也是硬气,我都向你们表达我的意见了,你们还硬要把络子往我嘴巴上套,那老子也只有撂挑子不干了。
听完赵佶的旨意以后,蔡侍郎硬生生地把宣旨的使者晾在那里,“烦请天使回禀官家,微臣如今身患重病,实在无力承担此项重任啊。恳请官家开恩,允许微臣回到老家安心调养身体。”
见蔡侍郎不肯接旨,使者也是急了,连忙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可是任凭他如何费尽口舌,蔡侍郎始终不为所动,执意不肯接旨。无奈之下,使者只能无功而返,如实地将此事禀报给了赵佶。
好在赵大在汴京登基以后,把“刑不上大夫”看得很重,赵大的后辈把这条律令也贯彻得坚决。被蔡侍郎拒绝后,赵佶心里自然也是非常憋屈,然后就顺水推舟,“好吧,好吧,朕同意你回老家休养。”
本来是想着能以退为进留在京城,哪知道赵佶这么大手一挥,反而弄得蔡侍郎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在汴京城里逗留上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没有寻到拐弯的机会,蔡侍郎只得怏怏作罢,带着家小慢悠悠的往老家走。
从汴京城一路往南边走,蔡侍郎的心情着实难以平复,内心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毕竟,他已习惯了京城的繁华喧嚣以及官场的风云变幻,如今骤然离开,难免会感到诸多不适。
此情此景,倒颇似后世所调侃的那般:某些刚退休之人,由于心理落差巨大,儿女们为博其欢心,特意将家中的餐厅改名为会议室,以此来慰藉其失落的心绪和心理需求。
走到金陵以后,谁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身体还算硬朗的蔡侍郎竟突然病倒了。经过一番诊断,发现竟是疽发于背!
“疽发于背”这玩意儿,在国人的历史上可谓是声名远扬。
范增因遭霸王项羽冷落,心灰意冷之下踏上归程,然而就在途中不幸疽发于背,最终含恨离世。赵九哥只想偏安江东,致使宗泽气恨难平,背疽发作,连呼三声“过河”壮志未酬之遗憾令人动容。
隔得近的还有徐达,据说徐达得了这个病之后,老朱还专门赐给了他一盘蒸鹅。结果徐达用过这盘蒸鹅之后,病情急剧恶化,同样难逃毒发身亡的厄运。
如今,蔡侍郎也染上了这般恶疾,蔡家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众人赶忙在金陵停下脚步,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纷纷四处奔走,寻访名医,寻觅良药,只盼望着能够妙手回春,让自家主人早日康复。一时间,整个蔡府都弥漫着紧张与焦虑的气氛。
但这事却是蔡侍郎的心病引起的,一般的药物哪里能有什么效果呢?
眼看着丈夫的身体状况依旧毫无起色,蔡夫人内心愈发焦急起来。她忧心忡忡地与蔡侍郎商量道:“要不咱们请位道士到家中设醮祈福吧,兴许能得到神明的庇护,让您早日康复。”
听闻妻子所言,蔡侍郎十分赞同,并特别嘱咐蔡夫人:“设醮祈福之时,务必要向天焚烧青词,以表达我们对神灵的虔诚之心。如今身在金陵,昔日常来咱家拜访的那位王书生文笔甚是不错,你快去将他请来,替我代为撰写青词。”
就这样,一场围绕着蔡侍郎病情而展开的盛大法事拉开了帷幕。建坛、炼火、进表、恭请诸神的法事有条不紊,庄重肃穆。
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即便这场法事做得周备。可等到法事结束没几天,蔡侍郎还是因病呜呼哀哉了。
就在蔡侍郎的丧事料理完毕没多久,那位帮蔡侍郎代写青词的王书生,竟然也毫无征兆地突然暴毙于家中。
消息传到蔡家以后,蔡夫人也是很心酸,这可是自己丈夫最看重的年轻人之一啊。也着人去王家沉重吊唁了一番。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王家人把王书生停柩在家的第三天中午,这王书生竟奇迹般的醒过来了。让王家人既惊恐又欣喜。
好在是大白天,看样子也不像是诈尸。等王家人聚到灵堂的时候,王书生已经从灵床上坐起来,气息虽然很微弱,但说话还有气力。
“你们快去蔡侍郎家,把侍郎夫人请过来,我有要紧的事情和夫人说。”
听到死去三日的王书生又重新活了过来,而且还第一时间让家里人来请自己过去,蔡夫人心里也是惊骇不已。但蔡夫人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当下便匆匆赶往王家。
到王家的时候,王家的白幡早已拆去。看到蔡夫人进门,王书生强撑着将蔡夫人迎了进来。坐定之后,王书生开了口。
“夫人啊,前几天夜里,我草草地收拾一番便上床歇息了。您也是知晓的,前些时候老师突然离世,大家都不轻松。”
“我在床上没睡多久。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个人缓缓走到了我的床边。那身影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究竟长得啥样。只听他压低声音说我犯了事,要带我去对质。”
“当时我害怕极了,说自己生平从未干过那些作奸犯科、偷鸡摸狗之事,怎么会有对质的说法呢?我就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去。”
“那人见我不肯跟着他走,他竟然二话不说就跳上了床,把我从被盖里硬生生地拖了起来。”
“我自然不甘心,于是奋力反抗,但不是他的对手。等到被他拖下床之后,我无意中回头,却惊讶地发现,我的身躯竟然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想来当时我已经死了,不然这人为何会硬拖着我走呢?”
“被那人拖到门外以后。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看得到地,但是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四周都像是被一片浓雾包围着。”
“而且,在被那人拖着走的时候,明明感觉脚踩到了地上,可低头看去,却又离地有三尺多高,像是踩在空中,又像是踩在地上。”
“再走了一会儿之后,就看不到地了。这时,那人也松开了我的手,叫我一直跟着他走。”
“走了十来里路以后,四周的雾全部散开了。那人竟带着我到了一处衙门的院子里。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衙门?”
“衙门的大堂正开着。踩在院子里的地面后,那人将我带进了大堂。”
“堂上坐着一位面容严肃的主官,身上的衣服和朝堂上差不多,他的两边还站着些官吏。还不等我站稳,那主官就大声喝问道,‘兀那书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诡作青词来欺瞒上苍?’,这时,我才明白为何会被带到哪里。”
“夫人,你也知道,上次设醮所做的青词,其实完全都是老师的意思。我不过是帮老师代笔罢了。”
“于是,我就赶快向那主官拱手奏对,‘大人明鉴,您说的青词并不是我的本意。小人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欺瞒上苍啊?您说的青词,实际上是蔡侍郎口述,小人不过是代笔罢了’。”
“听到我的解释,那主官又看了一眼两边的官吏。那些官吏点了点头,似乎证实了我的说法。这时,那主官脸上的怒容才消散一些。”
“但是,那主官却并未放我离开,而是让我站在大堂门口稍候。”
“过来一会儿之后,大堂外院子的西门被推开了。一个囚犯被狱卒推搡着走到了院子里。那囚犯披头散发,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狱卒把那囚犯赶到院子中间后,又有两个狱卒抬着一桶像血的东西从西门进来了。走到那囚犯身边后,抬起桶就劈头盖脸朝那囚犯淋去。”
“随着那血一样的东西淋在囚犯的身上,那囚犯里面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呼喊受不了受不了。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我紧紧地瞪着那囚犯看,却把我吓了老大一跳。那遭受惩罚的囚犯居然是老师。”
“连续淋了几次以后。这时,堂上的那位主官宣布退堂。把我也从大堂里赶了出来。院子里的狱卒则推搡着老师准备回西门。”
“老师在挣扎的时候,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了我,他大声喊到,‘你今天回去以后,赶紧给你师母说一声,让她赶紧积些功德来救我。这次我是被牵扯到郓州的事里面了。’”
“对了,夫人,老师说的郓州的事是什么事啊?”
听完王书生的讲述,蔡夫人顿时哭成了一个泪人。“郓州什么事哦,以前我劝过你老师,可你老师就是不听。”
“离京前,你老师任过郓州统帅,当时梁山有五百多个贼人向他投降。可是后来,你老师非要把这些人全部诛杀,说是一日为恶必定终身为恶。留着必定是后患。”
“当时我劝过你老师,可是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竟落得如此下场。”蔡夫人一边抽噎着,一边把事情告诉了王书生。
等离开王家回到家里以后。蔡夫人赶紧派人去请路时中路真官,托他为蔡侍郎做一场黄箓醮,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向上天谢罪,让蔡侍郎免于刑罚。
接到蔡夫人的请求,路真官还特地前来金陵和蔡夫人商议。这黄箓醮可不是一般的清醮,通常情况下,黄籙斋圆满之后,还会诚邀一千两百位神明来临法会,号“罗天大醮”。
法事当日,香烟缭绕,符纸飞舞。蔡夫人诚心祈祷,希望能减轻蔡侍郎的罪孽。法事过后,蔡夫人每日在家中吃斋诵经,一心祈求上苍原谅蔡侍郎的罪行。
至于,法事之后,包括蔡夫人的每日持斋诵经,上苍似乎饶恕了蔡侍郎的罪过,洪老爷子没有说。或许有吧,或许没有,谁能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