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嗓门就不小,刚才为了把事闹大把人都喊得往这边看了,这会儿又没有控制住音量,一下子就落入了下风。
兰芷嘴角噙着笑,胜券在握:“确实,我刚才的态度不好,我向您道歉。不过也确实因为我的木耳品质实在是上乘,所以您那么说我才会生气。希望您不要在意。”
紧接着她露出为难的神情,指着被她扫到包袱布“小摊”之外的木耳碎屑:“婶子,我家里条件不好,爹是村里的匠人,前些时候去修人家家里的房梁从上面摔下来,娘在家里照顾他,不得已只能让我进山采木耳补贴家用……我刚才态度确实急切了,但是婶子你捏碎的这些木耳……是我家的救命钱……”
“歘——”红绳女额角渗出冷汗。
刚刚她正因为引来众人的注视为女孩儿施加压力而洋洋得意,现在就感觉这些目光转而又都扎在自己的背上。
舆论的风向完全逆转了。从《嚣张小孩儿店主为何这样》到“家境贫寒困难女孩儿出门摆摊被讨厌大婶儿刁难究竟为何”……
红绳女伸向怀里掏钱的手都加速了不少,急急忙忙扯出来一张伍角之后也来不及更换了,干脆把钱给出去,擦擦脸上的汗:“好好好,小姑娘,那算上我弄坏的那部分,给我再称一下凑满伍角。”
管家身边的岁福可是说了,这次事情办的好了,之后她就能和同伙房管家亲戚的那个男人一起管采买了!
这之后她出来还要见人的,可不能因为这事丢了肥差,坏了主人家的名声。
趁着兰芷低头捡木耳给她的时候,她快速和人堆里的两人对视一眼,岁福点点头,她就收回眼神,等兰芷把东西放进篮子里,堆着笑看她:“小姑娘,你家里不是很困难吗?正好我们掌柜的就在这附近。如果你有稳定的货源,我们愿意帮助你……”
“我跟你走。”兰芷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不是……”红绳女愕然,她以为还要再劝说一番,没想到刚吵一架,这女孩儿就能毫不芥蒂地接受自己的邀请。
兰芷不装了,她直接指着看热闹人堆散去以后还留在原地等待的那两个人问道 :“这就是你的掌柜吧?我等他们很长时间了。”
红绳女一惊,难道自己早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吗?
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潘伯和岁福自然也看见了兰芷的这个动作,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于是也就直直朝着这边走过来,站在两个人身边。
期间红绳女一直没说话,心里不断地惋惜如果自己的演技再好一点,说不定采买这个差事就不会丢,三人连余光都没有分她一眼,潘伯言简意赅:“我来晚了,不过你确定自己的事完全都能由自己做主吗???”
兰芷点点头,也并不避讳什么:“我家里人不管我的,不过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想去城里读书吗?”潘伯问道。
“想。”兰芷回答地干脆利落。
“好,那就跟我走。不用害怕,我主家是这城中最大的一户,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必不会让你吃亏。”潘伯点点头,“你就随岁福唤我潘伯就好。”
“好。潘伯,我跟你走,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兰芷抬头看了一下太阳辨别时间,他们几人会面已经是中午将要过完的时候,“我下午还有事要办。”
潘伯颔首,倒是他身边的岁福因为兰芷的宠辱不惊而高看她一眼。
谁人不知,这冯家是禾丰城的第一大家族,声名显赫,许多县城的人家都以能进入冯家做工为荣。这女孩儿也到了知事的年纪,也该是听说了冯家的名声的,然而还能表现得如此不卑不亢,稳重端正,可见品性非同一般。
原先岁福还觉得潘伯随便就在菜市场上找一个村姑给自家小姐当陪读像是儿戏,现在真正接触到这个女孩儿,岁福却不禁佩服起潘伯的眼光来。
——
跟着这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路左转右拐,越前进,越觉得环境幽静,气氛高雅,一路上楼阁亭台,鳞次栉比,所到之处一派高门大户的安静悠然。
小小的禾丰县城里还有这样的景象,兰芷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感叹。
看来潘伯嘴里的这个“县城第一”的名头比她想象当中的更加有分量。
脚下再一个转弯,面前的朱漆大门上有黑匾题书“潘家”二字,规规整整,潘伯径直朝着门口走去,人还未到门前,朱色大门便从中裂开一道缝隙,有一个灰色的脑袋从里头探出来看了一眼,欣喜朝着门内喊道:“潘管家回来啦!”
大门打开,门里左右两侧站着一排五个结实劲壮的仆人来迎接潘伯,潘伯带着人进入,等门关了才完全沉下脸来呵斥:“你们这是干什么?做事要低调,还以为现在还和以前一样……”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咳嗽一声,转而道:“总之,以后这种虚头巴脑的仪式都不许再出现,传出去还让别人以为我们家里是什么封建社会呢。”
这样做确实不妥。
兰芷看在眼里,眼睛里闪过深思。
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农民翻身做主人,也经过了打土豪分田地的阶段,但是眼前的这个潘家不仅不见颓势甚至看起来在当地还有相当深的积威,以至于进入潘家帮工的工人在面对潘府管家时还是保持着点头哈腰的奴性。
而潘伯虽然看似制止,然而对于这种仪式的暧昧态度再加上言之未尽的话语,总让兰芷觉得这潘家并没有看上去的简单。
潘伯引着兰芷一路进入潘府,红绳女早在进了潘府之后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兰芷也来不及观察,只因潘伯将她带进了一处书院。
推开门,一片朗朗书声,里面的女孩子都看上去年岁不大,个个明眸皓齿,眉宇镇定,见有生人进来也丝毫不惧,个个都专心着手头的事,其中坐在正中间的女子气质最为出挑,举止行为也最自然。见了潘伯领了新人进来,放下手中书卷,无奈唤一声:“潘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