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熙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轻笑出声:“你这丫头,倒是越长越回去了,这般谨小慎微,可不像你从前的性子。憋得难受吧?”
他一语道破温以缇的心思。
温以缇一怔,随即讪讪地笑了笑,脸上浮现出几分曾经的憨厚,坦率说道:“还是陛下最懂臣。许久未见陛下,臣怕陛下与臣生疏了,自然就多了些小心。”
这话大胆又直白,却像是挠到了正熙帝的痒处,他的笑容愈发深切,眼中满是欣赏。
可下一秒,正熙帝神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温司言,朕突然把你召回,让你舍弃在甘州的心血,你可怪过朕?”
温以缇心中一凛,立刻正色道:“臣不敢!臣的一切都是陛下恩赐,岂敢有半分怪罪之意。”
“这几年,你把甘州治理得有声有色,没让朕失望,给朕长了不少脸面。” 正熙帝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不过,你似乎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温以缇闻言,心猛地一沉,来不及多想,“扑通” 一声跪地,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陛下明鉴,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依照陛下的旨意,也是陛下应允过的。”
她能感受到正熙帝的目光如芒在背,大脑飞速运转。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时,正熙帝却突然又笑了起来:“突然跪着做什么,起来坐着说话。”
温以缇这一次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几年不见,陛下的脾气变得越发阴晴不定了!
温以缇面上依旧恭敬有加,低声道:“多谢陛下。”
这才缓缓起身,重新在一旁坐下。
正熙帝凝视着她,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有时候,朕实在好奇,你这一肚子的新奇想法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说那些火药,虽说比宫里的强不了太多,但思路新颖,几个小点子一加,威力大增,还给工部和火器营提供了不少新思路。这一点,你倒是有功…不过,综合你之前做的事,功过相抵吧。”
温以缇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忐忑。
不知不觉,正熙帝那专注于朝堂诸事的帝王之气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人般的温和与絮叨。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中满是追忆,开始向温以缇讲述着这几年宫中的琐碎趣事,语气轻松随意,仿佛此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许久未见的长辈与晚辈。
温以缇静静地坐在一旁,身姿端正,神色专注。她微微颔首,时不时应和几声,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目光始终落在正熙帝的脸上,认真倾听着每一个字。
殿内的光线柔和,洒在两人身上,映出淡淡的轮廓。
而后,他又说起了七公主,那眼神中闪过一丝的哀伤,温以缇是看的很真切的。
“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温以缇心中一紧,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极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暴怒。
“你在甘州的心血没有白费,几日前,朕已将甘州封给了小七,作为她的封地,日后那里的税赋收益会送去给她。”正熙帝开口道。
这个消息让温以缇大为惊讶。
在大庆,公主通常是没有封地的,大多只有相对品级的俸禄。即便有极少数备受宠爱的皇子皇女能获封地,也往往没有实际的统治管理权,仅仅享有食邑。
据温以缇所知,宗室之中拥有封地食邑的人寥寥无几,而如今,七公主竟有了甘州这样一块富庶之地作为封地,这在皇室之中实在是极为罕见。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轻声说道:“陛下对七公主的疼爱,真是令人动容。”
这句话,倒是唤回了正熙帝的思绪,他微微怔神,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平静地看向温以缇,淡淡的道:“这几年,你倒是学会敷衍了。”
温以缇这次没有像刚才那般惶恐不安,只是脸上浮现出一抹略显尴尬的讪笑。
正熙帝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刚回京,诸事繁杂,还有很多需要休整的地方,先回去吧。”
温以缇闻言,立刻利落地起身,对着正熙帝恭敬地行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臣告退。” 她转身,缓缓退出养心殿。
走出养心殿很远,温以缇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层沉重的盔甲。她下意识地舒展了一下肩膀,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在甘州的日子,她已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手握权力,而如今,回到这深宫内,那些曾经的权力与威风都已化作虚无,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她又成了那个在帝王面前小心翼翼的六品女官。
她深知,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这巨大的转变。
在正熙帝面前,她要演好,要让其看到她的成长,更要让皇帝相信她的顺从。
温以缇要展现出自己的聪慧,却又不能显得过于锋芒毕露,她要表现出自己的忠诚,却又不能让其觉得是刻意逢迎。
这一切的分寸,都需要她重新去把握,去揣摩。
“这么急着把我召进宫,又说了这些话,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温以缇边走边暗自思忖,眉头微微皱起,这还得好好琢磨一番 。
坤宁宫,此刻却被一层压抑的阴霾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即便是有宫人频繁地穿梭忙碌,开窗通气 却依旧无法驱散这股挥之不去的气息。
宫殿内,光线显得有些黯淡,厚重的帘幕半掩着,透进来的几缕阳光也显得有气无力。赵皇后虚弱地躺在榻上,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随时可能飘落的秋叶。
那曾经只是些许花白的头发,如今已全然雪白,像是被岁月无情地染上了霜色。
原本有些丰腴的体态,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异常消瘦,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透着对这世间的眷恋与不甘。
几个宫人正小心翼翼地侍奉在旁,其中一人端着药碗,用汤勺轻轻搅动着,试图让药凉得快些,好喂给赵皇后。
赵皇后的眼神却有些游离,时不时望向窗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人。
那眼神里,既有期盼,又有一丝不安。
不多时,一名宫人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在离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恭敬敬地对着赵皇后行了一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皇后娘娘,安远侯求见。”
赵皇后一听这话,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的精神陡然一振,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动作虽急切,却因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
她立刻说道:“快,快让年儿进来!”
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欣喜与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