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眼下十分忙碌,很有喜庆的味道,因为陈皇准备大宴群臣而且允许百姓们在宫墙外驻足,这可是少有的安排,一般情况下皇城守备都会禁止这些的,避免有宵小混在其中。
不过,要说在宫墙外待着,又有什么好处呢?还能分一杯羹不成?
其实,陈皇是想让感兴趣的百姓们都听一听唐霁凰的琴声,这个自然可以穿透宫墙来到百姓们的所在,而且他还特地令人搭建了临时的看台,甚至不少商贩都得到了许可,能够在这块短暂摆摊。
这幅景象简直就是庙会的翻版,因此让唐霁凰十分无语。
她绞尽脑汁想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原本是打算让三贤王在府上设宴,她出面演奏既能顺理成章地邀请到许多达官显贵,又能圆一下说辞。
可现在倒好,三贤王竟然把唐霁凰准备演奏的事情上报给了陈皇,后者更是直接大宴群臣。
表面上而言,古月和唐霁凰的目的肯定达到了,有陈皇出门面,还有敢不来的?
可这场面太大了,容易出纰漏,而且关键在于,三贤王干嘛要多此一举?陈皇那老狐狸又是如何盘算?
古月只能无尽头疼,因为他还没法参与,只能继续装病了的“陈奇峰”家里蹲。
“他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想象,这一家子属狐狸的绝对没安好心!”
“那我……”唐霁凰的确有种不好的预感,偏偏无法可想。
“要不算了吧?咱们直接跑路。”
“亏你想得出来!我要献艺这事都人尽皆知了,这时跑了不给我那老爹丢人么?”虽然言语中看似没好气,当唐霁凰心里还是暖的,因为她知道古月很在意这次能否钓鱼成功,可他更在乎自己的安危。
“你老爹哪还会在乎这个?你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要说安危嘛……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虽然猜不透他们想干什么,但至少如此一来,我更不可能有生命安全的问题了,不然我那老爹可就知道我是栽在哪咯!”
古月很佩服唐家人这种大义凛然甚至视死如归,不过根源在于,他们都知道自己老爹是个最大的保障,这六国境内谁也不会希望唐家人在自己地盘出事……
“要不……再考虑考虑?咱们想想别的法子?”
“怎么?对我没信心?是担心我的表演会出岔子么?”
“怎么肯能?!我是觉着这帮人又使着坏呢!你是不知道,有一个算一个,这陈皇也好,慕容院长也好,还有那三贤王,都是九转十八弯的大心脏,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坑了!”
古月似乎想要捶胸顿足,可惜,他的脚没法“顿”。
“那你说说看,我能被坑什么呢?我又有什么值得这些大人物坑的呢?”
“你啊!你怎么被坑都不行,我会心疼的!”
“无赖!”佯装嗔怒给了古月一个暴栗,唐霁凰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便走出了古月的房门。
“唉……”不禁感慨世事难料命运多舛的古月不得不佩服一下那些人精搞事情的能力,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三贤王妃今日没来。
此时此刻,三贤王妃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前仰后合,把自己丈夫弄得不住扶额,好在也没第二个人看到如此失态。
“你能不能收敛点?那小子的感知力别说一个王府了,他要是想可以覆盖整个陈都!”
“那又如何?他还能不准我笑啊?他要是真这么神,还能做这种送羊入虎口的蠢事么?我看啊,就是你们太多瞻前顾后,总把他当成了不得了的人物,不然上一次都可以拿捏住死死的!”
三贤王很无语,他也没想过古月会找自己做这件事,不过他倒是清楚古月的目的,也知道唐霁凰愿意出来登台的缘由,可谁曾想自己这老婆惦记的事情恰好就有了契机,她直接要求自己去把事情搞大。
好吧,三贤王倒是真这么做了,事实上若是他不想这样,又怎会让自己夫人提前知道古月准备干嘛呢?
只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夫人遂愿,毕竟八字都没一撇,完全就是自娱自乐!可是嘛,让古月那小子吃瘪总归是有的,至少现在他肯定心中奇痒难耐又出不了门,正在头大呢,因为他多半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对三贤王而言,古月可不是一个晚辈,更不是一个侄女婿,而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在这些时日的真正交流中,他发现古月这人比传闻更难以琢磨,似乎有着难以想象的阅历,却又看上去无懈可击,因为他的物质欲极低,根本没可能用什么优厚条件来诱惑他,而作为一个男人,他还真不缺美女偏偏并不好色……
无法用金钱美女解决的都算是人物了,更何况这小子才二十左右,不过他又有自己的野望,这野望看似很单纯,就是想要不断突破自己的炼药水平,因为他自己无法练武却有着一颗想要屹立的雄心,偏偏,他的炼药突破之路很坎坷,这就是六国现状所造成的,而他呢?他的选择竟然是直接去改变六国现状!
是突破炼药水平困难还是改变六国现状更困难?
这两个问题应该根本就没人会放在一起衡量,可古月居然用了一种看似一根筋的思考方式,直接选择了最荆棘遍地的道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违背自己对楚国人承诺的同时,继续勇攀高峰,而不是直接投在陈国慕容院长门下。
这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半大小子会选择的道路么?舍近求远?但是他古月恰恰这么做了,而且正在一步步向着自己的目标迈进,虽然他其实连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
这样一个人物,怎能不然自己肃然起敬?三贤王时刻感慨,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都没有这份拼劲了,可他同时也很庆幸,明明自己儿子都比古月大了,竟然还能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存在,是福是祸且不论,至少眼下,自己多年的筹谋得到了他的助力一举成功,不得不说是一个幸事,可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古月得到了大部分自己想要的结果,而他还会得到更多。
可这样一个人物一帆风顺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收到很多人的警惕?三贤王忽然明白了楚皇之前那一系列举措的缘由,古月这人可以用但是不能放任自流。
那么在陈国,能给古月添堵,也是一个幸事,而且是不得不做的必要。
虽然眼下自己夫人的考虑过分儿戏,但只要进退有度,未必不能让古月心烦意乱好久,当然了,他也不指望自己能和唐问天做亲家,而且更明白自己若是强扭西瓜,搞不好会被唐问天登门拜访。
所以这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告诉自己父皇。
陈皇差点没被自己儿子呛到,“用唐问天的女儿来恶心古月?这小子怎么想的?跟自己老婆一起胡闹么?!”
但是,当他听到三贤王具体的打算之后,他立刻应允了,因为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古月和自己的交易正式达成之后,自己还有什么可以限制这小子的呢?干孙女?恐怕小荻不帮着古月坑自己都算好的咯!上次的将计就计就是前车之鉴!女生外向啊……
防微杜渐,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古月或许始终低调,可他很可能已经是四品炼药师了,不仅仅只是那个名气特别大的轮椅少年而已,若是他还能更进一步呢?陈国对楚国的优势便会荡然无存,届时谁来遏制楚皇的野心?真的将所有一切都赌在古月一人身上么?可人是会变的,会因为自己所处的位子而出现眼界高低,届时的古月还会是今日的他么?一个国家的命运不能如此儿戏,所以后手是必要的!
于是,才有了陈皇如此大张旗鼓宛若过年的一幕。
而这一切,还没有正式露出端倪,只是一个宏大的场面便让古月头疼不已。
当慕容院长听到陈皇对自己讲解三贤王的计划之后,他难得地瞪大了双眼,明明年纪不小了居然依旧如此有神。
“您真打算如此么?会不会让很多人反感,至少古月和唐霁凰这两个小家伙很可能第一个不愿意,关键是唐问天怎么办?万一他发火了,咱们这可没人能顶上啊!”
“放心,老三也不是没分寸的,他还会将计划继续深思熟虑,但大体上方针是定下了,之前小荻用一出将计就计破局,最后他们夫妻俩是志得意满了,可大陈呢?太子府上如此骨肉相残的丑闻被人用最直接最无法挽回的方式砸在了所有人面前,说到底颜面大损的还是大陈!不过寡人没有计较小荻的意思,是你孙女也是寡人的不是么?可古月嘛,总该对大陈偿还一些,不是么?”
“唉……也罢,小荻之前所作所为的确没把家国大义放在第一位,我这个当爷爷的是疏于管教了,既然眼下她不在陈国,就让她丈夫替她偿还一下吧……”
“这就对了!老伙计,等着看好戏吧,寡人可是很期待的!”
一片山呼之后,陈皇亲自致开幕词,祥和的开场之下,宫墙内外竟然还特地燃放了烟花,独自待在三贤王府的古月都怀疑今天是不是陈国人在过年,尤其是三贤王临走前还特地给他加了两个菜,明明吃饭的人只剩他一个了。
“说起来,好久没和诸君共饮了。”
“陛下日理万机,有今日一次已是我等荣幸!”
“其实真没那么多忙的,也就是年岁大了而已,不胜酒力啊……不过今晚大有不同,一来呢大陈连番不顺,虽然还未到年关,不过也算是一种祈愿,希望这一年之后的日子里能够事事顺遂,其二嘛,就是难得请到了一位贵客,诸君也知道了她是楚国唐将军的掌上明珠,唐霁凰姑娘,但更重要的是,她在天阶武道大会上与当世琴圣的那次合奏,听过的所有人都说余音绕梁,寡人平日里也甚是喜好音律,忍不住有些心痒难耐,索性禁止他们再议论了……”
这时候会有人会心一笑,随即所有人附和,流程嘛,在哪都一样的……
“这次因缘际会,唐姑娘竟然莅临大陈,寡人知道后便又是大有意动,于是让老三替寡人相邀,唐姑娘也是很慷慨地答应了,如此这般才有了今日的宴会,说到底,是寡人自己想听一听这位被琴圣认可之人到底如何技压群雄,同时也想着让百姓们也见识一番,若是有喜好音律之人,又不方便亲临现场,自可在宫墙之外聆听,据说唐姑娘所用古琴乃是至宝,琴音飘然数里却不弱分毫,寡人还真想见识一番,若真是如此,想来百姓们也能和寡人同乐了。”
陈皇的开场白自然也被一句句传达到了宫墙之外,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喝彩,“陛下万福!与民同乐!”
宫中广场之上就更是一片称赞不觉,文武百官们都像是一个个“琴痴”,巴不得唐霁凰立刻现身。
“有请唐家二小姐唐霁凰!”
某位公公的声音无比尖锐,穿透力绝对能够传到宫墙之外,顿时所有气氛达到了高潮。
“德蒙陈皇陛下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不过,既然今日到场皆是音律同好,小女子便献丑了,还请方家品鉴。”
怯场什么的对唐霁凰而言是不可能存在的,虽然她家里蹲了许久,可堂堂楚国太子妃第一候选人可不是走后门产生的,只不过,她心中越来越犯嘀咕,这帮人真的都是来听琴的?还真就是来听琴的啊?!
微微一福,向陈皇与一众文武行礼,唐霁凰正式坐在了自己的古琴面前。
这天生丽质自然没人可以无视,这绝代风华自然婉若披星戴月,偏偏这样一位超逸绝伦的美人刚一坐下,那气势顿时变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场,便让所有人不再只欣赏她的容颜,甚至有不少闭目聆听乃至忘了场合忘了时间忘了自己……
唐霁凰那悠扬婉转却偏偏极具穿透力的琴声果然传到了陈都各地,别说宫墙之外,就连三贤王府的古月都听得清清楚楚,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他自己想听的因素在,但至少那古琴依旧没有失掉顺准。
“啧啧,这些人还不知道霁凰的威能啊,若是这时候来一首肝肠寸断,恐怕这陈都就尴尬了……”
只能自娱自乐地吐槽,古月借着琴音开始了自斟自酌,也没让人伺候。
皇宫中唐霁凰一如既往地投入,对弹琴而言她始终认真,只不过由于上一次在当山边沿的举动,她一直心有余悸,就怕一不小心又被古琴左右了自己的情绪,尤其是那次雪虎统领特地对她说了几句不太好理解的话,“魔兽之间的以死相搏,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因为自己的每一根指甲都会是最锋利的武器,可正因为如此,每一次拼杀之后,自己的损伤也是无法避免的,所以越高明的魔兽越善于控制自己的本能,这样一来才能更好地立足于不败之地。”
这段话是突然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想要去回应竟然都无法办到,唐霁凰当时又在和古月赌气,索性只字不提。
不过事后大把的时间里能让她好好回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时她便注意到了魔兽的情绪不仅仅是被自己左右,自己也同样被魔兽的躁动而弄得越来越心烦意乱,才有了那样的失态。
那么作为魔兽统领的白色大老虎,它自然最能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它特地提一句绝对是告诉了自己最关键的地方。
唐霁凰不住思考,渐渐明白了至少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的意思在里面,那么对自己而言或许就是说的和魔兽之间的情绪共鸣,如果是这样,雪虎统领便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真的用“尖牙利爪”去搏杀,而是应当好好地磨砺自己更多更聪明的方式。
所以,她虽然依旧没能读懂雪虎统领的所有意图,但至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要在被迫的“搏杀”之中明白如何适时收手,如何让情绪的左右不会反馈到自己身上。
此时此刻倒是一个绝佳的联系场所,因为这里都是陈国人,没有心理负担……
事实上唐霁凰也憋着一肚子问号,根本就不明所以,可既然被架在了火上,她可不会真的丢唐问天的人,虽然嘴里不说,但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是唐家兄妹所有人的骄傲,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六国里都必须有自己的担当。
可是,他们也有着自己的脾性,至少除了楚皇,这六国的其他帝王都不会真的被他们放在眼里……
渐渐地,悠扬婉转开始大开大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浪未消一浪更高。
但这些,只是个开始,这宴会也才刚刚开始,唐霁凰选择了适时收手,只留下一片意犹未尽。
“好!”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在这突然鸦雀无声的广场上显得尤为突兀,更何况这还是在陈皇面前。
不过陈皇并不以为意,随即开始了鼓掌,进而掌声雷动,皇宫内外无一不是激动万分。
“敢问唐姑娘,刚刚这首是楚国名曲还是你自创的?”
一位看上去颇有心得的文官,一口饮尽杯中酒,顿时来了极大的兴致。
“回这位大人的话,抚琴之时小女子一向喜欢随心所欲,故而没那么多束缚,更多的是心到情到,不过总觉得有些贻笑大方对吧?”
“哪里哪里!也只有唐姑娘这样高超的琴艺才能如此心随所欲不逾矩!妙,实在是太妙了!当浮一大白!不知在下可有荣幸敬唐姑娘一杯?”
“这个……小女子的确不胜酒力,不知可否浅尝即止?毕竟这才刚开始呢,否者之后只能请陈皇陛下和诸位大人们听一听‘醉琴’了。”
“是在下唐突!该罚该罚!唐姑娘你能随意便已经是我的万幸,请!”
周边响起了不少玩笑话,看来陈皇的宴会上的确没那么多拘谨。
“寡人还真想听一听‘醉琴’又是何等美妙!”
陈皇的玩笑话当然最能得到附和。
“不过嘛,难得唐姑娘可以让大陈君民同乐,还是多弹奏几首吧,请了!”
“请了!”
众人齐声举杯,倒是给足了面子,不过唐霁凰还真就只是“浅尝即止”,甚至下嘴唇都没被上嘴唇沾湿。
接下来,唐霁凰便开始了真正的表演。
她首先要尝试的是最近的“情绪”,那就是关于古月那个混蛋的点点滴滴。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君心可愿,与妾同源?
一纸飞鸽,千里一线。
谁知相见,不如不见。
左拥右抱,莺莺燕燕。
新婚在侧,旧人谁怜?
唐霁凰很早就劝过自己,命中注定的克星,没法可想。
但她骨子里的骄傲真的不能让自己做到上官铃兰那般“贤良淑德”。
一次又一次的婚宴,主角都不是自己,何时会轮到自己呢?真的会轮到自己吗?
偏偏忍不住去想去盼去奢望。
可惜全都是事与愿违,似乎天下都是自己的敌人,又好像最大的敌人其实是他……
始终坚持着不甘不愿不放弃。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是否值得?
“我不知道……谁又能告诉我?谁又能知道呢?!”
一幕幕牵肠挂肚肝肠寸断真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脑海里,忽然“情郎”将至,一切的悲痛苦楚立时烟消云散,但是,当那个他出现在眼前之时,他身边站着的竟然是别人……
所有的思念化为了最锋利的匕首刺痛着自己的心,又如同最狠辣的毒药,深入骨髓无法逃离。
自己很想指着对面那个“他”好好问一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可惜,这样的勇气都被别人的那一张张笑脸湮灭了……
“应该放弃么?”不由问自己。
就在这时,那个“他”却将自己牢牢地锁在了“他”身边,没有其他任何人……
“或许应该继续?”明明知道自己不争气,明明知道这是自己骗自己,却始终没有决断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