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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比众人想的还要紧急一点,越安把守在路边的百姓们劝回家去,大军刚刚入城安顿好,就有一暗探骑马从安和城的方向奔来,他的双手紧紧搂着马脖子,刚到锡蓝城门口守门的将军还没来得及喝问一句话,那暗探就从马上脸对着地直直跌落下来。

聂卿跟荣昭还站在门外,还远没到他们能休息的时候,他们得留下来跟越安商量一下锡蓝城之后的应对之策,迦婪若用兵十分狡诈奇诡,他敢拿自己的性命赌,现在手里又握着火药这样的大杀器,谁知道他会怎么对付锡蓝城,他们现下虽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但是具体如何稳固城防,还是得细细商量一下。

那暗探扑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人这才看清他的背上还插着三根羽箭,那箭插入极深,几乎都看不见箭镞了,守门的几个将士面面相觑,荣昭眼尖地认出了那暗探身上穿的甲胄正是安和城守卫军的样式,他脸色大变,险些失声叫了出来,他勉强把惊诧钉死在心神里,对着聂卿使了个眼色。

二人率先走向那暗探,聂卿小心翼翼地把他翻了过来,那人嘴角流出了一条蜿蜒的血蛇,他呼吸十分急促,双眼无神,荣昭皱着眉头问道:“现在安和城发生什么事了。”

那暗探的瞳孔放大又缩小,呼吸声也越来越轻,却仍然摇了摇头不愿开口,荣昭有些着急,聂卿伸出按住他伸出来的手腕,对着底下意识昏沉的人沉声说道:“你已经到了锡蓝城了,兄弟,安和城可有信?”

这一句话像是给那暗探临时吊了一罐参汤,他重重地咳嗽一声,“哇”一下吐出一大口带着破碎内脏的血,眼神清明一些,他死死抓住聂卿的袍袖,时断时续喘着气道:“玉周城,失陷,赵家通敌,守卫军右翼,哗变,太守,带着残部殉城……”

从身体内部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从喉咙里冒出来,呛到了那人,他勉力止住咳嗽,眼睛里也逐渐充血,呼出来的气也越来越急促,他强行把血咽了回去,憋出一口气来继续道:“西戎联军,战败,是假象,他们有,十万人,还有,东西,安和城守卫军不敌,齐太守带兵,死守,一日一夜城破,西戎人屠了,半座城池,锡蓝城,千,千万,小心。”

这话一说完,那憋出来的一口气便散了,聂卿看着他先前不断起伏的胸膛好像一下子就塌了下去,一点动静也看不见了,那人不肯闭眼,依然死死地盯着聂卿,好像是想要来一个根本没有倚仗的承诺。

聂卿看着那暗探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轻声道:“佛母城已经分出兵力连夜赶到了锡蓝城,大军已经在城中了,你尽可安心,敌军若想入城,须得先从我四万将士身上踏过去。”

紧揪着自己袍袖的手指顷刻间就松了,那暗探嘴角弯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扭过头去,圆睁双眼遥遥望向安和城的方向,彻底没了气息。

城门口一片死寂,守城的将士们眼眶通红,屈膝低下头去,荣昭看着从甲胄里渗出来的一大滩血,默默地握紧了拳头,从城门后走过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他察觉到不对劲,硬着头皮走上前,对着聂卿和荣昭说道:“我家太守邀二位将军入太守府详谈,将军连夜奔行,就请不必在外面等了。”

荣昭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聂卿,道:“我们去找越太守吧。”

旁观的将士们连忙走上前,像是主将的那人对着聂卿和荣昭弯腰抱了抱拳,闷声道:“两位将军还是先入城去找太守吧,这位,这位兄弟,就交给我们来吧,我们,会好好安葬他的。”

“好,”聂卿一开口才察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哑,她站起身来,轻声道:“劳烦几位兄弟了。”

二人转过身往城里走去,聂卿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着那几个正小心翼翼拔出暗探尸体上甲胄的将士们说道:“你们埋葬他的时候,记得像现在这样,我看他不肯闭眼一直看着安和城的方向,应该是舍不得故城的,让他睁眼看着吧,看着我们是如何打回去把安和城和玉周城都收回来的。”

说罢,那几个将士都点头示意明白了,聂卿不再多说,挺着腰背往城中走去,荣昭并肩同她走在路上,一路沉默,等快到了太守府,他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狐死首丘啊,希望我们真能如你所说,早一点把那群西戎狗撵回老家。”

至这一刻,西戎人狰狞的犬牙才好像彻底揭开了遮掩的头纱,聂卿和荣昭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楚认识到:西戎人预谋已久,肃州半境失陷,大燕现在面对的不是酒肆里长袖善舞的压酒胡姬,而是身材魁梧野心勃勃的阴险刀客。

太守府里灯火通明,越安之前叮嘱聂卿和荣昭在城门口等他,他想细细与他们商量,他刚与大军的其他将领们说好要交接的事务,正往城门口走去,就在路上被自己的夫人公然劫回了太守府。

齐氏看着越安脸上憔悴的神色心疼得手上的帕子都要绞破了,她脸色板了下来,越安本想劝慰她两句继续往城门口走,看见夫人这脸色一时也不敢说什么了,他只能趁着齐氏不注意怒气十足地瞪了站在旁边向他讨饶的师爷一眼,乖乖地跟着齐氏回太守府了。

齐氏身体不好,他们的孩子夭折之后她大病一场,太医说要常怀愉悦,情绪平静,不然可能会影响到她之后的寿命,越安不敢惹她生气,。

更何况齐氏生起气来的样子十分吓人,若说她平日是江南碧波湖水里的一尾鲤鱼,待人处事都十分亲和,深得锡蓝城中百姓们的爱戴,发怒的时候就像是冷面狼王,太守府里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出个大气,只能时不时地拿眼神去暗示越安赶紧把人哄好。

“夫君也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齐氏虽焦心越安的身体,但是并不是什么大字不识不通道理的人,越安没有刻意瞒她,她知道现在锡蓝城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我已经叫师爷去将那两个将军叫回了太守府,眼下已经入夜了,天寒地冻的,你还要人家陪着你在城外吹风吗?”

越安点了点头,带着两分歉意,温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还是夫人心细如发,为夫受教了。”

齐氏满面羞红瞪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越安还是只会用这个套路,不过很有用,她积在心里的怒火悄悄熄了下去,她轻轻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老没羞。”

还是在太守府的书房里,聂卿想起自己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样子,一瞬间竟觉得恍如隔世,明明时间没过多久,但是她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越安整个人陷在那张宽大的木椅里,他之前还说要去城门口跟二人商量,现在已经姿势不雅地躺在椅子里闭眼小憩了。自江子岳过城,他已经连着一日一夜没好好休息了,现在身体也疲累到了极点,锡蓝城是商贸重镇,真要搬起来其实非常麻烦。

但是越安这么多年一直在防着这一天,来锡蓝城做生意的人都得接受他定下来的法则,这也是半天之内想出城的人能出去得那么果断的原因。

西戎人就像大漠里的沙蝎子,贪婪狡诈,从那些来锡蓝城做生意的商人身上就可见一斑了,之前的试探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喝到了水皮子,他们现在亲眼看到了大燕的富庶,知道了这是一方巨大的水库,他们怎么舍得。

聂卿跟荣昭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他们等了一会儿,见越安竟然微微打起了鼾,心里焦急,咬牙把越安叫醒了。

“哎呀,”越安从椅子上坐起来了,他张开双臂撑住了目前的桌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实在是老了,坐一会竟然就睡着了。”

“越叔叔快别说这话,我们连夜行军现在也累得很,你又不跟我们一样。”聂卿走过去又按着他坐了下去,自己浑不在意地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去了,荣昭局促尴尬地站在一旁,眼睛一时都不敢看越安。

越安瞳孔缩了一下,他眉头皱起,又很快舒展开来,对着荣昭和煦地招了招手,示意他也找个地方坐下来,笑道:“不必如此拘谨,我又不吃人。”

顿了顿,越安端起桌案上的茶,他本以为那茶已经冷透了,端在手里发现竟还是热的,心里一暖,又想起爱妻齐氏来,那股惊骇消减不少,他摆平心态,看向聂卿,道:“怎么,你们两如今这是结盟了?”

“是,”聂卿回答得很干脆,“如今荣申身为一军主帅,现在西戎人又来势汹汹……越叔叔,我并不是一时脑热,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越安才不相信她的鬼话,聂卿在西疆军中时日尚短,他听江子岳说了还干了不少事,怕是跟这个智囊荣文熹都没有多少交集,哪来的时间深思熟虑。

只不过聂卿性子也并不莽撞,不会一时冲动就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身上不仅扛着父兄的命,还背负着那八千条枉死的将士性命,她既然敢跟荣文熹结盟,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必然是荣文熹此人给出了什么触动她的筹码。

这样想来,他之前对荣昭这人的观点,恐怕也是落了窠臼。

思及此,越安把脸从茶盏中抬起来,他看向荣昭,见那人更加局促了,两只手都握住了膝头的衣袍,这寒冬腊月天,他额上甚至生出了细密的汗,看上去很是紧张。

越安哑然失笑,荣昭这反应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时隔多年,他又想起来望京城中肆意风流的时光,那时他颇负才名,一篇文赋引得天下书院子弟为之折腰,那些读过他文赋的书生,拜访他时也是这幅局促的模样。

察觉到越安在看着自己,荣昭心跳得更快了,他定了定神,抬眼看回去,鼓足勇气说道:“学生仰慕先,太守大名许久,实在有些情难自抑,让太守见笑了,我此来锡蓝城,是为了御敌之事,我知因为名姓太守必然对我有所误解,但我所作所为并无一件违背天道公理。”

越安眯了眯眼,他看向聂卿,见她点了点头,心下了然,开口道:“旧事先且不提了,你读圣人言,智计无双,我暂且信你今日所说,如今肃州半境恐已沦陷,你有什么看法?”

荣昭没想到越安这一关这么轻易地就过了,一时怔愣在椅子上,他结结巴巴地“啊”了几声,齐氏敲门的声音传来,她声音温柔,“夫君,我先进来了。”

书房门再被打开,齐氏端着副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三盅白瓷碗,聂卿鼻子灵得很,立马从那严丝合缝的碗盖中间嗅出来一点熟悉的气味,她脸色微微一变,果不其然,齐氏将盅盖一掀,那股补汤的味道直冲她天灵盖。

“你今夜恐怕又不得睡了,”齐氏将三盅补汤一盅一盅端到三人面前,对着聂卿和荣昭二人略弯了弯腰,道,“两位小将军一路奔来恐怕也累得很,我没什么能做了,略喝盅补汤提提精气神吧。”

聂卿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弱水崖下那尴尬的一幕,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了捂鼻尖。

齐氏脸色一僵,很快又端正回来,她略带歉意地问道:“怎么了小将军,这补汤的味道,很难闻吗?”

“啊?”聂卿满面茫然地抬头,瞥见越安阴沉的面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连忙把补汤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吐舌头,连声道:“怎么会,齐姨,我可是最喜欢吃你做的东西了。”

齐氏怔愣在原地,她过了一会才想明白聂卿的意思,惊得手上的托盘都掉在了地上,她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人正是上一次与代瑚一起要去投军的小将士,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是——”

“我是鲤奴,”聂卿眼眶发热,她跪了下来扑在齐氏面前,“齐姨,我是鲤奴。”

齐氏连忙把她扶了起来,满面不可思议,她愣了愣神,越安从后面走过来,温柔地揽住了她的肩膀,道:“夫人切忌伤神,鲤奴来了是好事。”

齐氏点了点头,她将越安推开,一脸心疼地看着聂卿,又回头看了看越安和荣昭,她知道现在不是叙旧情的好时机,聂卿身上担子重,耽误不得,便道:“我知道你们今晚必然有要事商议,我们鲤奴长大了,能独当一方了,你们先说,我去给你做些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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