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三人说些什么,齐氏就急吼吼地推开门出去了,聂卿看着她步履匆匆的背影,一时有些惊愣,在她印象里,齐氏一直都是温婉贤淑的模样,做事慢条斯理,少有着急的时候。
越安抚须笑了笑,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哎,估计也就只有你来才能让她这么着急了,行了,别愣着了,谈正事吧,你们两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代瑚跟我说了迦婪若带来的那种利器,你觉得,是火药?”
聂卿又捏着鼻子灌了一口清苦的补汤,清醒了一些,她正色回答道:“正是,味道和威力都与古书中东周王造出来的火药一般无二,那重型投石机投出来的石块上都带着火星,迦婪若还在石块外布置了铁蒺藜,杀伤力更大,若是那一夜迦婪若打算强攻,恐怕西疆军死伤会非常惨重。”
“他不想花大代价攻城,”荣昭捻了捻袖口,望向越安,将之前的消息告知越安,“越太守,赵家通敌已是事实,玉周城当夜就已城破,太守及守卫军残部殉城,安和城也已经陷落了,齐太守战死,西戎军,屠了半座城池。”
最后一句话轻得都要听不见,却好似火药崩城在越安耳边炸响,越安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失态地吼出声来:“你说什么?你们刚刚怎么不跟我说?!”
“事情已经发生了,”聂卿沉下脸色,她把汤盅里最后几口补汤一饮而尽,眼睛跟鼻子都皱在了一起,她望着越安,声音冰冷平静,“从佛母城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些了,迦婪若手上有火药,赵家人跟西戎人勾连已久,玉周城恐怕连一个时辰都守不住,安和城是军屯大城,齐太守年逾花甲,已经替我们争取不少时间了。”
越安看着聂卿,一瞬间觉得这人有些陌生,她不像是自己看顾着长大的那个梳着花苞头的小鲤奴了,她添了一些聂家刀锋的冷酷,更像守卫边疆的将军了,她能跳出情绪看清战局,逼着自己去思考最适合大军行走的路线。
但屠城……并不是什么小事啊,他希望她能当将军,希望她万众瞩目比她父亲更加出彩,可是为将者守护的是一方百姓,聂河和聂稔都冷酷,但都有慈心,哪里像聂卿这样,听见屠城二字,看上去竟无动于衷的。
思及江子岳跟他说的那一番话,越安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来这么短的时间,聂卿应该经历了不少事情,人性改变不了,聂卿本性在那,他杞人忧天了。
“我们都没想到西戎人竟然会这么丧心病狂,”荣昭的声音有些粗粝,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看着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聂卿,“他们就像是一下子就撕破了脸皮,就算是在从前,除了黄沙六部的沙匪,西戎人也并没有这么做过。”
“啪嗒”一声,荣昭和越安两人应声望去,只见聂卿硬生生掰断了身下坐着的那把椅子的扶手头,荣昭心里咯噔一下,越安却把某个吊起来的心放下去了,聂卿抬起头来,瞳孔里泛着冰冷的杀意,她随手将扶手头往地上一抛,道:“我听李明溪说,西戎各国信奉苯教,苯教和本朝佛教同属一宗,但是教义却大有不同,他们这么狗急跳墙,恐怕就是为了他们国内苯教最近的祭礼。”
她眼睛里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我最后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我一定送屠城的西戎军将领给他们下去赔罪!”
“越叔叔,”聂卿平复了一下心里灼烧着的怒火,“你这里应该有肃州的布防图吧,拿出来吧,西戎人这一次是做足了准备来的,佛母城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但它固若金汤,轻易强攻不下,他们已经吞并了半个肃州,锡蓝城他们不可能会松口的。”
越安连忙把肃州的布防图翻了出来,摊开在方木桌上,聂卿从安和城指到锡蓝城,沉声说道:“安和城是军屯重地,西疆军有一半的军粮都要从这边走,它在肃州东北角,离锡蓝城的距离按正常行军要一个月,但是西戎人的行军速度快得出乎意料,照这样算下去,他们恐怕再有半月就得兵临锡蓝城下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控制住锡蓝城与鞥州之间的粮道,”荣昭接上话头,“哨鹰按时间应该再过一两日就要到望京了,江代瑚不是铁打的身子,鞥州境大,全境穿越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得要十日的功夫,调动禁军再赶过来不知道要多久。”
越安点点头,“西疆军的将士们都骁勇善战,要是真刀真枪地打起来,西戎人未必能在我们手上站到便宜,就是粮草问题,这几万人,一天要消耗几百石的粮草,西戎人手上有火药,可以只跟我们远战,要是围住了,恐怕没等禁军来援,我们就得被困死。”
“正是这个道理,”聂卿把手放在肃州中境的方向,抬眼看向围在木桌旁的两个人,沉着地说道,“我们不能等着西戎人打过来,迦婪若此人用兵奇诡,之前跟我阿耶打仗的时候就敢以身犯险,我们这几日除了要加强城防,多准备一些雷石滚木,还要派出一些将士在他们前进的路线埋伏上,能多拖一会就多拖一会,我们不知道他手里还有些什么东西,但是他却很熟悉西疆军的作战能力,恐怕不会轻易跟我们对上。”
三人越谈越清醒,对着这张小小的地图思绪泉涌,想出来不少坑人的妙计,齐氏做了一锅鲜汤素面,过来喊人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见书房里灯火通明,几人争论的声音都有些大了,在书房门外都能听得见,齐氏无奈地歪头笑了笑。
等到齐氏敲响了书房门喊人的时候,三人这才惊觉现在已经快到半夜了,齐氏温柔地喊他们到庭院中去,他们摸了摸咕咕响的肚子,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齐氏擅长厨艺,三人还没正式走进庭院里,素面的鲜香味就从鼻子里幽幽飘进肚子里,聂卿觉得自己的肚子更饿了,口水都要“水漫金山”了,她率先坐了下去,深吸了一口香气,然后捧着斗大的碗边喝了一口浓汤,虾皮的鲜味顺着舌尖滑进喉咙里,余味悠长,聂卿满足地喟叹一声,“啊,这汤可真好喝啊,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不,比小时候还好喝一点。”
齐氏被聂卿一句话哄得开怀,她捏着帕子捂住了嘴角,笑出声道:“就你嘴甜。”
“这可是特别为你准备的,”越安故意板着脸,冷哼一声,“太守府里谁有你的面子大,这虾皮珍贵得很,我每次说想吃阿晚都找借口不让我吃,今天倒是便宜你了。”
几人不再多说,大快朵颐一顿,齐氏看见他们怎么都遮掩不去的疲倦之色,也不许他们再说什么话,板着脸把几个人都赶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天色大明,聂卿才幽幽地从床上爬起来,她看了眼窗外日头高起的天,大惊失色掀开被子下床,匆忙穿好了甲胄,对着守在门外的两个将士怒道:“怎么不叫我!”
那两个将士抬起头来,对着聂卿扬起来一个讨好的笑来,挤眉弄眼说道:“殿下吩咐了,姑娘昨日太过操劳了,今早多睡一会也无妨。”
聂卿心跳停跳半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将士——这两人她认识,正是当时秦舫给她的那两个影阁的影卫,就是那对,不,檀安和栖安。
她转了转脑子,想着应该是荣昭把这两个人带过来的,她微微皱眉,暗道荣昭是猜到这两个人的身份了还是好心办坏事误把这两个人从荣申身边带过来的。
聂卿点了点头,整理好袍袖就抬步往临时设立起的将士起居帐走去,走了两步才惊觉不对劲,快速倒步回来看着那两个还对她堆着笑脸的影卫,压抑着惊诧的声音问道:“你们两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殿下吩咐的,二,太子殿下,他来锡蓝城了?”
檀安看着慢半拍的聂卿,在心里暗道殿下这是看上聂家姑娘哪儿了,他面上不敢显露出来,恭敬地弯腰点了点头,道:“正是,殿下亲自来了。”
胡闹!
聂卿心里腾地又升起来一点火,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离他上次与自己一起去救沈逢川的时候才过了多久,她以为这人能短暂安分一点,回望京交一交差,好歹也尽一尽当朝太子的责任,他怎么……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
正这么想着,秦舫就优哉游哉地摇着他那把“老天有眼”扇走过来了,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悠闲,身后提白按白二人尽忠职守地跟在他身后。
他看见聂卿醒过来了,双眼一亮,把扇子一收,大步流星奔过来了,聂卿想起来这人是当朝储君,额角忍不住跳了两跳,为什么这人扮纨绔扮得这么恰到好处?让她看见就忍不住想踹两脚。
“你是怎么进来的?”聂卿平复了一下波涛汹涌的心境,咬牙切齿地问道,“现在锡蓝城都戒严了,你是怎么大摇大摆的混进来的。”
“当然是走后台啊,”秦舫回答得理直气壮,他又把那把夺人眼球的扇子刷一下展开了,“老天有眼”四个字苍劲有力,“我把我的太子令牌给越太守一看,他就很干脆地放我进来了。”
聂卿眯眼看向他,危险的目光盯得秦舫头皮有些发麻,“你少来,越叔叔要是知道你是太子,绝对不可能把你放进城的,他不上奏向圣人私底下参你就算你运气好了。你现在做的事让天下文人知道了,他们都会骂的你脱两层皮。”
秦舫长叹一声,怅惘地看着聂卿,“还是鲤奴聪明,一下子就看穿我了,不错,我是凭借着沈大帅给我的信物才得以进的锡蓝城,再加上我带来了一条关于西戎军的好消息。”
“好消息”三个字让秦舫说的一唱三叹,听得聂卿更像对着他那张脸来一拳了,若不是有弱水崖下那一遭,她清楚地看见了秦舫眼中的痛苦和恨意,她现在恐怕真看不清这人了。
不过换而言之,这也不完全算他的伪装,太子是秦舫,周方是秦舫,却不是太子,想到狼山上周方的所作所为,聂卿心下一软,不再多说其他,正色问道:“什么好消息。”
秦舫正准备开口,荣昭就火急火燎地从聂卿旁边的房间里像烟花里的“窜天猴”一样奔出来了,他脚上的鞋似乎还没有穿稳,行走之间拖动了两下,秦舫眼色一凝,虚幻的脸色也真实地冷了下来,聂卿没看到他,对着荣昭招了招手,道:“荣昭你先别跑,过来!”
荣昭似乎没想到聂卿也是刚起来,他眼中的惊慌还没完全退去,看见聂卿身边围着的人他心里略微觉得怪异又觉得合情合理,在佛母城也是这样,好像这个人天生就该做主将,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人环绕,别人是将军手底无裨将,她倒是从来不缺。
这不也正说明他的选择没有错误吗?
荣昭调整好气息,微笑着走了过去。
不过等他走近,他才敏锐地察觉出似乎情况跟他想得不太一样,围在聂卿身边的那几个人分成两派,那四个护卫一样的人包括他带出来的那两个更像是围着那个大冬天把玩着扇子的纨绔,而那个纨绔似乎对他隐隐抱有敌意。
“人齐了,”聂卿见荣昭走近,便又把目光投回了秦舫身上,“说吧。”
秦舫眼里升起千尺高的巨浪,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荣昭,道:“幸会幸会。”
提白和按白都默默往后退了一小步,选择远离事故中心,聂卿莫名其妙地看了秦舫一眼,继续说道:“你刚刚不是说有个有关西戎军的好消息要说嘛,你还等什么说啊。”
秦舫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聂卿,见她眼神真挚,半晌败下阵来,道:“楼兰那边好像出了问题,迦婪若这一次不知道是用什么理由说服的西戎各国,他们好像特别着急,掠走了玉周城和安和城的许多孩子。我来的时候,好像西戎联军的几个将领都对他有意见,西戎军队停在了安和城外百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