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间,至少有数百年的时间,大部分普通人都只会坐在地上,双眼无神。若是偶尔蹦出个天之骄子,就跟着他们去四处闯荡,久而久之也就诞生了感情…当然,怎么来的,自然不用多说。只不过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为前提下,这些天之骄子数量极为庞大。死的也快就是了。
而这柳贯一,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想到这,赵雍微微皱眉,张天衡这是在病急乱投医?到底是什么意思?
…
云海肆意翻涌,四人很快来到目的地。等到云层下的雷海消失,四人才下去。秘境没打开前,四周一片荒芜。脚下是黑色的土地,张天衡伸手轻抚,能感受到大地在愤怒,亡灵在哀嚎。
张天衡轻声叹气,赵雍见状,嗤笑一声,“逝者已逝,改变不了什么。这般姿态,又是做给谁看?”张天衡没有搭理赵雍,只是捏起一捻土,垂下眼。
天武与楚国的交界处,有一片紫色的土地;此处不知为何处,不知为何方,有一片黑色的土地。逝者已逝,再难在世界上留有痕迹,这是共识,可为何,总有一些地方,会超出这个共识?张天衡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
元界由机关术组成,而机关术总在不断的发生冲突,这导致元界处于动态平衡。这个平衡,让生活在这里的生灵死后,只会被瞬间磨损完,再无痕迹。这其实说明了一点,普通人只有死了,才能接触到机关术,哪怕元界是由机关术组成的,这中间看似很近,实则天各一方。
在某处由人间的机关术产生的冲突中,可以与天地间流淌的机关术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这平衡可以让某个应该出现的场景,留存下来。只有冲突,才能留下历史。
张天衡起身,望向天空。当雷电来袭时,云海会分为两层,将形成雷海夹在中间。这种景象,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却是轻易便能见到。
有些东西变了,而只有变过之后,身处在其中的人们,才能察觉到原来的真相,始终慢于时代一步。张天衡不住的叹息,心想:“若有朝一日,能掌握世间所有变化…这怎么可能呢?机关术离去,同样是做不到的。不过以后,过往皆为空。山海移行,往后百年,又有何人,会记得这般奇迹?千年,万年,怕是再无痕迹。时间磋磨,世界在进步。而这其中的变化,不过是将磨损的时间延长,遗忘,在所难免。
时代在变化,身处洪流中,却不自知。来去两界之间,又有何人能记得我?我这样的人,真的能成大事么?”
组成元界的机关术消失了。元界如今,又是什么情况呢?什么都没变。无知者依旧无知,贪婪者依旧贪婪,争权者依旧争权…生灵,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而这消息,知道的,仅在少数;能知道这消息的,都不是普通人,可又有几人,像我这般无力?
张天衡起身,这秘境如何开启,他大概知道了。赵雍调侃道:“缅怀完了?”张天衡看向红衣女子,说道:“什么时候进入秘境?”红衣女子想了想,回道:“过一会儿。”张天衡点点头,望向西部,眼中红光一闪而逝,三人回过神来时,已不见其踪迹。
赵雍看着张天衡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
二地之间距离约五千里。张天衡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直接坐在了地上。他身前,是一座大山,上面雕刻着一个又一个图案。
张天衡伸手轻抚那些图案,这座大山在与张天衡接触的一瞬间,消散,如同幻影一般。张天衡看向自己的手,上面露出点点灵光。张天衡轻叹一声,“弄巧成拙?倒不至于。是个意外么?只不过,这意外,有些刻意了。”
拙劣的陷阱,却是天然形成。时间让历史沉淀,最终化为乌有。正因为是修士,才更能体会到,那种无力感。
心念一动,他又回到了三人身旁。赵雍面带微笑看着他,两个女子更是目光灼灼。地上的血迹忽然消失,红衣女子开口道:“准备进去吧。”三人点点头,黄衣女子张开双手,有一个个符文在四人脚下浮现。然后,他们脚下出现一个血色洞口,四人落入其中。
下落途中,三人昏迷,张天衡仍旧保持清醒。这短暂的时间在张天衡世界里,无限延长。
他们四周有白色的光芒流转,生命气息浓郁。张天衡心念一动,来到一处桃源秘境。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桑树,人们安居乐业。一个孩子率先发现张天衡。看到张天衡后,那孩子瞪大双眼,小心翼翼的来到他身旁,伸手戳了戳,随后转身就跑,嘴里大喊着:“怪物啊!”
这一声,让村庄内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他们瞪大双眼。有人面露敌意,有人转身就跑,有人面带释然,有人面带恐惧。
张天衡微微皱眉,没过多久,一个老人走到张天衡身前,面带尊敬,刚想跪下,张天衡捏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道:“不必如此。”老人神色呆滞,不可置信道:“不是你?你为何能到这里?”
张天衡问道:“你们为何会在这?”老人看着张天衡,久久不能回神。忽然,老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伸手推着张天衡,“不不不!你不该在这!孩子,你应该离开这!”
老人当然推不动张天衡。他望向天空,又看向这个无礼的老人,笑道:“老人家,我在这待会儿,不会有事的。”老人愣了一会儿,退了两步,有些别扭的说道:“老了,不中用了,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见状,张天衡点点头,“您不必如此。正常说话便可,我听的懂。”老人又愣了,但很快缓过神,回头以张天衡听得清楚的,但听不明白的话说道:“今儿客来了,娃子们,招呼上!”
此话一出,大人们轻松了几分,孩子们欢呼起来,老人拉着张天衡向村中走去,只有张天衡满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刚刚他们说了什么?为毛每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有时候,机关术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张天衡现在读不懂他们的心。
村子占地很小,但人却很多,五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三万多人,还兼容着房子,耕地。村子的边缘被白光覆盖,里面的人出不去。昼夜变化全靠大多数人的精神状况判断,由正午到夜间的变化,有时只在一瞬间。
老人为张天衡介绍村子,让张天衡感到很奇怪。在老人介绍得差不多的时候,张天衡忍不住问道:“我这外来人,为何要招待我?”老人面带疑惑,“都是人,遇到困难相互帮扶,这不是应该的么?”张天衡一愣,这是应该的么?这是应该的?
张天衡沉默不语。走到村子中央,这里放了一个祭坛,有上百人在这里不断的磕头,面带疯狂之色,口中呢喃着奇特的语言,张天衡没听懂。或者说,他不想听懂。
老人见状,尴尬一笑,张天衡开口道:“我先四处转转。”老人急忙点头,张天衡离去。
见张天衡走远,老人急忙走到祭坛中间,一脚将祭坛踹翻,指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骂道:“一群白痴!都给老子起来!”那些人见老人将祭坛踹翻,皆是沉默不语,听从老人的话站了起来,有两名壮汉从人群中走出,走到老人面前,低着头。
老人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戒尺,在两个壮汉头上不断地敲着,口中骂道:“一群软骨头!时候到了就到了,还整这么难看!明天要死了,你们今天就不活了?搁着做给谁看呢!一个个不管家里的老婆孩子们,搁着求神拜佛?有屁用!就算是有神有佛,那咱们就能活了?放屁!当初可是立契约的!
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他们看到就会心生怜悯?狗屁!他们根本不会!我比你们谁都知道,那帮修士根本不是人!你们搁这跪着,除了糟践自己,还有什么用!都给老子滚蛋!”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村长,刚进来的那个,不一样。我们都能感受到。就不能拜托人帮我们一下?”老人手上一顿,终究是敲不下去了,将戒尺丢在地上,转身坐到祭坛上,面露颓色,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老人开口道:“在这之前,来过一个修士,你们都不知道。他很狂,刚来就想杀了所有人。上任村长死在了他的手上。应该是做得过火了,然后,死了。在我面前,噎死的。”
壮汉面露不解,急道:“你在说什么啊!他们这种怎么可能被…噎死?”壮汉似是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周围人明显是想到了一点,有的当场哭泣,有得跪了下来,有的面露怒色…而他们终究没发泄出来。什么话也没敢说什么,什么事也没敢做。
老人叹了口气,只是安排人去准备宴会,两名壮汉刚想说什么,却被老人直接打断。老人神色淡然,上身只有一个小褂穿在身上,下身一条长裤加布鞋。老人理了理领口,原本黄色的领口有些发白。老人转头看着身旁的村民,忽然笑道:“假如世界末日就在明天,又如何?我们仍有时间面对现在。哭,解决不了问题。人与人的路总是不同的,我们既然做出了这种选择,就要做好面对这种结果的准备。想想外面,即便是如今,怕也好不到哪去。远超常人的力量,被普通人掌握,这本身就是一种灾难。
指望他们无私奉献?不现实。假如我们自己得到这种力量,也不会这样做。坦然面对自己的缺点,想改就改,不想改就不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终究是不同的。无论是生活,还是其他,都是不一样的。
早在当年,我们就知道结果。可为何还要做出这种选择?答案都知道,但现在,你们只是不想面对。可即便如此,又能怎么办呢?怨天尤人?这是交易,无比公平的交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穿上你们最漂亮的衣服,准备好,去迎接最后的时光。我们的时间无比宝贵,每一刻都值得珍惜。孩子们,去做自己要做的事。现在,结果并不重要,去享受追寻的过程,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众人相互看了看,散去,回到各自的家中。
待众人散去,张天衡站到了老人身后,说道:“您倒是看得开。”老人回头,面带微笑,“早就知道结果了。这群孩子上了头,放不下。也没办法。老头子我,也很喜欢这里啊。可是当年做的交易就是这样的,我们也没办法。”张天衡好奇道:“你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这地方不对劲,我能感受到,你们有进去的机会。”
老人嗤笑一声,“进去后变成怪物?我们是人。这是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是人,不然交易作废。”张天衡微微皱眉,“活着不就行了?先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现在虽然很烂,但谁能保证未来也是如此?”
老人眼角抽搐,“你是要让我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去期待毫无光亮的未来?你说的是人话么?我怎么听不懂?”张天衡揉了揉鼻子,尴尬道:“忘了这茬。”虽然有些尴尬,但他还是仗着自己脸皮厚接着问道:“你们交易要付出什么代价?”老人笑道:“死。”
张天衡看着老人,老人看着张天衡。张天衡一愣,“就这?”老人一愣,“这还不够?”张天衡沉默片刻,想了又想,说道:“你们其实有点小赚。”老人大笑起来,“那是有点小赚?赚大了!当年我们拉扯了好几回才拿下来的,可不只是小赚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