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仓皇出逃,还带着不少亲眷,一夜的工夫也跑不了多远,只堪堪在京郊行宫安顿下来。
第二日,平叛成功的消息确定后,皇帝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回来了。
一起被带回来了,还有同样陷入谋逆罪名中的毓贵妃。
是的,昨夜叛乱突发,皇帝还没搞清贼子是谁,只想着赶紧逃命,顺手就带上了最宠爱的毓贵妃。
这下可尴尬了,慕暄虽然没见,但听太后身边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儿,说见到毓贵妃是脸上顶着巴掌印儿被押送回来的。
谋逆是大罪,齐威候褫夺爵位,全族有关系的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但毓贵妃可不好处置。
皇帝宠妃,皇子生母,再加上皇帝一回来只是把她幽禁自己宫中,能看出皇帝确实有不舍态度。
果然幽禁宫中的毓贵妃咬死自己只是个深宫妇人,谋逆的事情一概不知,凄凄婉婉的哭到夜里,皇帝的圣书房出了旨意,将毓贵妃贬为最末流更衣,禁足于她原先的寝宫,无召不得出。
没要她的命,甚至还保留了她后妃的身份,果然是皇帝真爱。
与贬斥毓贵妃的旨意一同传出来的还有承认慕暄身份的旨意。
不知道谁给皇帝想了个理由,说慕暄出生后司天监推算出他命中有劫,必须得隐藏身份养在深宫中。
现如今他以年满十六岁,劫数已过,可以出来见人,他的身份登牒上册,等宫中再有皇子出生时,随着一同开坛祭祀,上告祖宗。
慕暄不在意皇帝给自己安排的什么身份,倒挺在意自己记入皇室玉牒的名字。
皇帝竟然允许他叫“梁慕暄”,皇帝特意保留这个“慕”字,是何用意?
慕暄的身份发酵一整天,宫中已经有不少老人猜出来,尤其是眼前又出了毓贵……不,现在应该说是黄更衣这一遭,很难想不起来十六年前的故事。
慕暄前去跟太后一同用晚膳时,听到廊下一个老嬷嬷拍着胸口轻声感叹,
“皇帝心软,当年慕氏要肯低下头哭一场,何苦落得在那种地方香消玉殒?”
旁边立刻有人捂她的嘴,
“齐妈妈真是老糊涂了,这种话怎么也能说出来。”
慕暄这话听进耳朵里,没有惊动廊下二人,不动声色的离开。
太后待慕暄很是亲切,倒像他是打小在她身边长起来的孩子似的。
这会儿太后寝宫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膳,打眼看过去都是少年人爱吃的适口菜品,果然是特意准备。
慕暄一落座,太后不问他身体如何,学业怎么样这种跟其他皇子随口寒暄的问题,只一个劲儿的叫他尝尝这个,品品那个。
毕竟长在冷宫之中,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思保养身子,追求学识呢?
但说来确实神奇,慕暄一直以来很少生病,冷饭萝卜养起来的身子虽然瘦削但没什么毛病,只是因为太瘦看上去病恹恹的。
在冷宫里有个萝卜做加餐都吃的开心,可这会儿面对一桌子珍馐佳肴,他只觉得一阵阵范围。
终于,把太后又给他添进碗中的那块甜醋荔枝肉填进口中时,他的胃袋叫嚣着反抗起来,食管跟咽喉抵挡不住这一阵翻江倒海。
慕暄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急忙站起来,要在屋里找痰盂。
太后金尊玉贵,不会把这玩意儿时时摆在屋子里,眼见他是要呕,赶忙招呼下人捧来银盆,让慕暄把刚吃下去的东西痛痛快快吐了个干净。
“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合适?”
太后柳眉一竖,就要把今晚做晚膳的厨子提来,慕暄吐得两眼昏花,胡乱摆着手制止,
“不,不是的皇祖母……”
“饭菜没什么问题,是我从没沾过这么多油腥,肠胃受不了。”
太后过来扶住他,这会儿眼神中的疼惜更像是真的。
没有其他弯弯绕绕,只单纯是一个祖母对孙儿的疼惜。
“倒是哀家考虑不周,没想到这一层。”
慕暄淑过口后,太后亲自拿丝帕帮他擦嘴,深叹一口气道,
“这些年确实是苦了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皇祖母跟你父皇都会满足你。”
慕暄深层的眼波一动,尽量摆出天真单纯,甚至可以说愚蠢的模样,
“孙儿小小年纪,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就是想着现在自己走出冷宫,被父皇赋予自由身,终于有机会去祭奠一下母妃,皇祖母可以带我去吗?”
此话一出,太后一脸慈爱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差点没反应过来。
可慕暄满眼清澈,她又不好发作什么,只能咬牙道,
“这孩子,好端端怎么提起这个了,”
“皇祖母告诉你,皇家规矩森严,祭奠什么的可不是你想就能做,往后可不许随便说这种话了。”
当真是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今天的精明人,三言两语就把重点从“不能祭奠的人”变成了“宫中不可随意出现祭奠行为”。
“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皇祖母都答应你。”
慕暄沉默着点点头,
“那,孙儿斗胆,像皇祖母要一个人可不可以?”
慕暄要的这个人,自然就是思蕊。
从今早睁开眼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但想来思蕊必定不是被撵出宫去了。
她是冷宫当差的宫女,如今冷宫中已经没人,肯定是被带去宫中负责看管分配宫人的勤务院去。
慕暄如今的身份不好自己去勤务院找人,但这种小事对于太后来说不过只是废些张口的力气。
有了他前一个“请求”作对比,这事儿简直就不能算个事儿,太后问好了他要找的宫人名字,满口答应下来。
继而慕暄又被哄着喝下些清淡养脾胃的粥水,便摆出一副精神恹恹的样子,称困了要回去休息。
太后目光温和的目送他离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眶中,柔和的眼神立刻就被收回。
“这孩子,怎么整日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踌躇犹豫一下,还是直言道,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