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恒和婉仪在季家难得有一份安静,而且季家因为婉仪喜植卉所以处处都有四季植被,倒也让孝恒流连忘返起来。可惜归程的时候还是来了。
季应龙给女儿女婿准备了不少东西带回去,还有给亲家的礼物,满满几车。总的来说季应龙对孝恒很满意,所以也开始考量渐渐地把一些在桃源镇的生意交给女婿管理。这样一来他自己可以省心,毕竟两镇相距甚远;二来也可以表达自己对女婿的满意,和将来要把家业交给女儿女婿的决心。季应龙把孝恒叫到房里嘱托一番,告诉他绸缎庄经营的要点。一席谈话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出书房门。
“明儿你们就要启程了,今晚早点休息。”季应龙叮咛道。
在一旁守候的仆人显然已经等候很久,看到季应龙出来忙走上前去,“老爷。大小姐说偶感不适,就不出来和老爷、太太们用饭了。”
“哪里不舒服了?”季应龙忙问道。
“小姐说没什么大碍,只要睡一会儿就好了。”仆人答道。
季应龙点头道:“让厨房备清淡一点的吃食,做好了送到小姐房里去。”
“我陪她在房里吃。”孝恒说道。
季应龙满意地点点头,“好。你照看着点,有什么不妥早点来说。”
“是!岳父。”孝恒去了。可是回到房里却不见婉仪,问了侍女说转眼前还在的。孝恒也没多问只坐在房里等待,他心里知道她去了哪里。
仆人们陆续把准备好的饭菜端来摆满了一桌,天也黑了。孝恒拿出怀表已经七点了,于是他出去寻她。也不寻别处直接往花房去。果然,她就在里面,面前依旧是那盆萧条的昙花。
“你不是说不舒服吗?”孝恒走进来坐在她身边说道:“我等了你很久,有点儿担心了才过来看看。怎么样?还不舒服吗?”
婉仪目光呆滞地看着那盆昙花,没有看孝恒。“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待着而已。”说着她拿起一旁的水壶给花添了一点点水,“明天就要走了,我舍不得它,想过看它几眼。花期是盼不到了,不过这个样子的它也很漂亮。”
“你若喜欢,带回去便是。”孝恒说道。
婉仪微微摇头,“我什么都可以带去钟家,唯独这个不可以。它是属于这里的,它为我保留着一份回忆。所以......所以它只能留在这里,哪怕再也没有人来欣赏它的花期,孤独地开放和凋谢。这是它对它所见证的忠诚。”说完这些她才朝孝恒看去,眼神里虽然依旧充满哀思但至少看到了她在钟家时的坚定。
孝恒对她和进哥之间的感情很是敬佩,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这样痴守真是难得了。虽然小鱼当时是被迫,但孝恒多少次私心着小鱼也这样为自己守候。当然这并不代表小鱼不够爱自己,但是对比之下他多希望能有进哥这样的幸运。他明白她所说的一切,就像他书楼里的摆设从来都不许别人乱动,一定要保持着小鱼为他收拾的样子。这和这盆昙花所扞卫的如出一辙。他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不知道昙花的花期究竟是什么时候。但只要你想看它开花,我一定陪你回来。如果你不希望我破坏这里的一切,我也可以不陪同。只要你喜欢。”
婉仪突然托着腮看着孝恒,脸上露出温柔和欣慰的浅笑,并且持续了很久。孝恒眨眨眼露出困惑的样子,婉仪笑道:“孝恒......你真的是个好男人,你知道吗?”
突然被夸奖孝恒竟然有些腼腆,想起小鱼,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算是个好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哼!连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别这么说,你有你的难处。”婉仪感同身受地说道:“作为长子,你肩负了太多。如同我是季家的独女一样,有的事情真的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你的苦......我知道。”
在婉仪那里孝恒总能得到很多的体谅,这是他乐意亲近婉仪的主要原因,这一次他又得到了同病相怜的理解。“你......还要看多久?”婉仪看着他,他忙解释道:“我不是催你,只是想如果还有很久我就去给你取件棉衣来,入夜了,小心冻着。”
婉仪缓缓起身,叹道:“再看也是徒添思念和哀愁罢了。不过......就算如此也是看不够。”她拉起孝恒的手说道:“走吧。在舍不得也是要走的。”说完就拉着孝恒往外走去,到了门口恋恋不舍地回头凝望了一番,孝恒刚要说“是不是再留一会儿”,她就拽着孝恒走了。
饭菜又让仆人热了一遍,两人对坐着吃饭,时不时地互相布菜。“岳父刚才把我叫去,说是把桃源镇的绸缎庄交给我,这事儿过了年就办了。”
婉仪微微点头,“这是迟早的事儿。看来爹很喜欢你,本来他说要考验你一年的。你看这才大半年就把铺子交给你了。”婉仪突然停下了筷子略有所思,显得有些困惑和疑虑。
“怎么了?”孝恒问道。
婉仪看了看孝恒欲言又止,仿佛在思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没什么,想到一些无聊的事儿。吃吧,今晚早些睡吧,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
其实婉仪突然想到父亲已经开始认可孝恒,并且陆续把生意交给他,这本来就是钟家和季家两位当家的安排。他们并不知道孝恒和自己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更不知道孝恒承诺了一旦阿进回来就放他们走。如果阿进真的在某个时候回来了,婉仪并不质疑孝恒的诺言,但是当孝恒履行了诺言之后,当她和她朝思暮想的进哥远走高飞之后,孝恒怎么办?他将面对两个家族的质问,甚至是季家的谴责。她是季家的独生女,父亲虽然左右她的婚姻但对的确对她宠爱有加,试想自己的女儿平白无故地人间蒸发,父亲一定不会饶了孝恒这个女婿。到时候他能否应对这些呢?
但是婉仪又转念一想,阿进已经离开一年多了,要回来带她走早应该回来了。或许只是自己一味执念地坚守着这份情,他可能已经把自己忘了。所以她刚才的顾虑很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既然不会发生那就不用说出来给孝恒增添烦恼了。所以最后也没有说出口来。
孝谦在家里协助父亲接待客人,有些父亲不愿意接待的人就交给他去应酬。到了年初五孝谦已经累得无精打采了。吃过午饭就有人前来通报说有客人来,此刻钟进贤正好打算午睡并不想接待客人,问了问又是隔了几房的宗亲,所以就交给孝谦去应酬。
来人是同宗的伯父,算起来和钟进贤是同辈,名叫钟进善。他的祖父和钟进贤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么算来算是很远的宗亲了。这个钟进善常年在省城做生意,在桃源镇已经除了祖屋和少部分的田产已经很少产业,并且留下的也都是老人。这一年正好他的父亲过世,冬至时落葬。于是就留下来和母亲一起过年,并打算过年后把母亲一并接回省城居住,正打算出售祖屋和田产。钟家族老们对这件事很是反对,这么一来他这一支在桃源镇就没有了嫡系的血脉,这和钟家的祖训是相悖的,为了这件事钟进善和族老们闹得有些不愉快,这也是钟进贤不想接见的主要原因。
孝谦依稀记得这位伯父的模样,小时候他经常在田埂上胡闹,有时候遇到这位伯父还会被叫住说上几句话。在孝谦的印象里伯父比父亲悠闲多了,经常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在田间走动,可是到了约十四岁左右就再也没有这位伯父的印象了。
到了客厅终于见到了这位久违的伯父,他也苍老了很多但看上去的气质却和父亲截然不同。“善伯父!”孝谦笑盈盈地作揖迎上去,“给伯父拜年了!”他向钟进善深深作揖。“家父有事外出,家兄也不在家中。所以家母让我前来接待伯父,望伯父见谅!”
“啊~~原来你父亲不在家啊?”钟进善笑了笑道:“是我来得突然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亲戚。我和你父亲也已经快十年没有见面了。”
“伯父真是有心了!”孝谦忙让人上茶备点心。
钟进善上下打量一下孝谦,笑道:“你就是孝谦吧?真真儿是长大了,一表人才啊!想你小时候一猛子扎进鱼塘里的样子,真是不能和现在比啊。”
这时候站在钟进善身后的年轻人也笑道:“是呢,爹。那时候我也想学孝谦堂弟,但站在鱼塘边上也没敢跳下去。还是孝谦有胆量啊。”
这个年轻人身穿洋服,看上去精神帅气。孝谦一见他就知道肯定是钟进善的儿子,但是第几个儿子、叫什么却记不起来了。“这位是......”
年轻人笑道:“我是孝斌。”
“呀!原来是孝斌堂哥!”孝谦记起来了,小时候他们难得也会在一起玩。他是钟进善的第三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孝文和孝武。“多年不见,真是认不出来了。”
三人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没多久钟进善就起身告辞了。孝谦也等父亲醒来向父亲简单交待了一下。
钟进贤叹了口气道:“进善是个能干的人,只可惜他的心思并不在桃源镇。唉~~他想让我接手他在桃源镇的田产。”
“进善伯父的田产就靠近我们的田庄,而且土壤颇为肥沃,如果价格合适我看可以接手。”孝谦服侍着父亲洗了脸。
“我本意是有兴趣的,但族老们对他的这一举动很是不满。认为他变卖祖业就意味着要脱离钟家整个家族,这是大不孝。所以我也只能避开这件事。”钟进贤问道:“他有没有同提到接手田产的事儿啊?”
“没有。”孝谦道:“只是唠了唠家常而已。还有,进善伯父带了他的第三子孝斌来。”孝谦对这位孝斌堂兄倒是有深刻的印象。钟家他这一辈的子孙大多生活在桃源镇,也大部分都是一个样子。反观这位多年未见的堂兄,孝谦实在感叹钟家也会有这么一位看上去完全是省城人模样的子孙。
钟进贤走出卧房伸了个懒腰道:“你大哥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你准备准备。”
到了初七,难得今天上门拜访的人不多,孝谦偷个闲去田庄上散散步。虽然此刻田庄上也没什么劳作的人,但那里能给孝谦舒适松弛的感觉,这几天有点累人。
他去了东贵家里,农家过年的气氛和自家截然不同,更添浓浓的亲情。东贵弄了几道小菜温上一壶酒和孝谦对酌起来。
“谦少爷怎么想着跑我们家来了?”东贵给孝谦倒上酒。
“来你这里喘口气。”孝谦喝下了酒,一股暖流直到丹田。
东贵的媳妇儿端着菜过来,“谦少爷慢慢吃啊。”然后又对东贵道:“你少喝一点。也劝着谦少爷少喝一些。”
孝谦看到东贵媳妇隆起的大肚子,便笑道:“哟!看来快生了吧?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我娘说看着像生男娃。”东贵笑道:“其实男女我都喜欢。”
“都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呢?”孝谦突然想到了宏儿和宝儿,那两个小家伙围绕着自己叽叽喳喳,然后意沛含笑看着他们。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不再偷偷摸摸?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想到这里孝谦不由地喝了口闷酒。
因为想着意沛,所以心情不甚好多喝了几杯。孝谦略带醉意地往回走,倒也不算醉只是有些微醺。他进了镇子后脚步略显缓慢,他不是很想回到那个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家里。路过一家茶楼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茶楼门口站着孝斌。“孝斌?”他走上前去。
“孝谦,这么巧?一起进来喝杯茶如何?”孝斌邀请了他。孝谦求之不得,于是和孝斌一起进了茶楼。坐定后孝斌指着镇口的那座贞节牌坊道:“我离开的时候并不记得有这牌坊。刚才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是表彰孝和妻子而敕造的。果然是族中表率啊。”
一提到这贞节牌坊孝谦就一肚子的怨愤,他皱了皱眉道:“它的存在意味着我二哥的逝去和二嫂的不幸。”他幽怨地看了牌坊一眼,道:“所以我很不喜欢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