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位姓李的太学生上头了,公然将皇宫称之为“懦夫之地”,这胆子也太大了!
这要是有皇城司的人在,直接把他拷起来,用一个“指斥乘舆”的罪名把他给关到牢里定罪,都没人多说什么的。
也是这厮活该!
当他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胆小的太学生不自觉的将位子挪远点儿了。
咱键政归键政,你不能直接对皇家进行攻讦啊!
就算那两个皇帝是混蛋,以前的皇帝呢?
这话实属过分了。
李姓太学生的确是喝了点酒上头了,同行的一位胡姓太学生也是感觉头皮发麻,连忙换了一个话题,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陈中丞自大衍山区回来之后,据说摄政王带着御史们曾经专门去城西北角去观景,诸位可知有何缘由?”
“西北角?那里有什么景色可赏的?”太学生们都是在东京城里待了不短时间的,对于东京城各处景致了如指掌,此时却都有些好奇,
“中行兄,此事有什么说法吗?”
胡中行却看向了那李姓太学生,笑着问了一句:“猷兄,你可曾去西北角看过?”
“去看过,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所以没见到中丞所见的那般场面。”李猷叹了一口气。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西北角有什么?”许多太学生明显不解。
倒是有一个明显家境不怎么好,乃至于身上穿的袍子都打着补丁,似乎是在蹭饭的太学生倒是神色一动:
“西北角除了几条臭水沟,能有什么值得看的吗?”
“看的就是臭水沟!”
胡中行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口气一饮而尽,眼圈却有些发红,明显想要说什么,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口一般。
倒是李猷看向那家贫的太学生,问道:“张炳,你可知道臭水沟里有什么?”
张炳今日只是来蹭饭的,靠着同窗帮衬,气场不免弱了许多。此时闻言,倒是忍不住垂下目光:
“若是无地无钱无粮的贫苦人家,生了婴孩,实在是养不活,便只能找个没人的水沟溺死,我曾见过这样的事……东京城竟也有吗?”
众多太学生听到这种事,几乎齐齐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间几乎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坐在李纲对面、刚刚饱餐了一顿的胡寅也怔怔呆住,乃至于眼眶都红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婴孩能吃多少东西,那都养不活吗?”一名太学生几乎本能失神来问。
“何不食肉糜?”胡中行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也不敢置信,但是这些天也曾去过一些地方,却真的问不出那样的话的。”
“据说摄政王指着那臭水沟说道‘我欲护住天下妇孺,叫我大宋的孩童至少不该被饿死。中丞担天下名望,可能与我共担此愿?’”
李猷深深叹息,“以中丞之名望,几乎不敢言语!”
众多太学生们都是真正的士大夫中的精英,虽然年轻,但是什么道理都懂得,此时却也一时寂静,倒是让气氛冷了场。
其中一名太学生却忍不住嘀咕一声:“这该是户部的事吧,如何问到中丞那里了?”
“这是整个朝廷的事,也是你我的事,是整个天下所有能吃饱饭的人的事儿!”
李猷凛然来言,“诸君,摄政王有此志,敢问进不进皇宫又有什么打紧?”
“自古以来,便是进了皇宫的,有几人敢发此大愿?能发此大愿??”
……
等到吃完了饭,李纲带着胡寅走出酒楼,倒是打消了直接去都省官署的计划,反而顺着天街而行,走了不少的路,最终来到了大宗正赵士?的府邸之前。
其人也不多言语,他事先也没准备名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门口的侍卫,言称与赵皇叔有旧,这是信物,还请通报。
侍卫哪怕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到这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也不敢怠慢,慌忙通报。
片刻后,等到赵皇叔前来,见到李纲后更是慌忙躬身行礼。赵皇叔是真正有见识的,当然认识这位李相公。
说到身负天下名望,李纲李伯纪才是真正的身负天下抗金名望的那个人!
与赵皇叔寒暄了一阵子,李纲也没多废话,请赵皇叔引荐,却是要去皇宫拜见元佑太后……这完全没毛病。
但凡是大宋老臣,从外地过来的,谁不得去拜见一下元佑太后?见完了元佑太后,恐怕也得坐上巨鹰,去大衍山区乐家寨一趟,去看看那些皇室女眷。
那里可有着好几位太后和太妃呢!
这段时间,从各地回京的臣子们着实不少,都快要形成固定的流程了。
显然,不管是李纲还是胡寅都没有摄政王及李猷那种人莫名其妙的臭毛病,什么八尺男儿岂能进入懦弱之地……这像话吗?
……
元佑太后这些日子也几乎快要形成固定的流程了,谁来了都得先看看她才能安心。
而李伯纪这位曾经的宰执到底也不是凡俗之辈,所以元佑太后还特意命宫人和内侍将大庆殿好好的收拾了一番。
见到元佑太后之后,行礼完毕,李纲直言道:“摄政王窃取权柄,霸凌枢机,操纵人心,又拘禁皇家女眷,太后可要肃正国风?”
这话一出,皇叔赵士?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出来了,而旁边束手侍立的胡寅更是惊的差点儿把自己的手掌心都给抠破。
倒是元佑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相公不必试探了,老身能在死前见着那两个争气的孩子,也算是福运不绝。如今既然不能给孩子们什么助力,却也总不能给他们添乱的。”
李纲点点头:“既然如此,到底还是要有一场正经的大婚,以正名位的。”
“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倒也不必如此逼迫。”元佑太后笑了笑,
“若是他们真的光复两河,又收了燕云,乃至于败了金国,什么名位,都不重要。”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堪比汉光武之功业了,也的确不重要了。”李纲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有确切的消息,康王似乎得了金人的帮助,要借金国之助登基。”
“老身也略有耳闻。”元佑太后叹了一口气,“有的孩子争气,有的孩子就不争气……”
“大宋总不能也出个儿皇帝吧?”李纲也叹了一口气,“那就真的要成千古笑柄了!”
“此番军国大事,正需要相公这般国家柱石来做主。”元佑太后正色道,“老身已无多少余力,只安享晚年了……”
“没有太后开口,便是相公又如何能处置此事?”李纲这一次过来,可不是让元佑太后当逃兵的,直言道,
“须得有太后一番言语,这样纵然日后有人骂李某人乃是司马氏之流,也总能有个依托。”
“相公言重了,大宋哪里会有什么司马氏?”
元佑太后知道李纲的意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做出了自己的政治承诺,幽然叹息,
“若是九哥儿真的违逆天下人心,借金人之手登基,涿郡赵氏……也只能将他逐出家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