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瞻见她答得支吾,点头一笑也不再问。
易禾知道他虽然性子温吞,但内心是个敏性人,无须她多说,想必他也能猜到陛下的用意。
因而只待他看完,自己备个咨问就可。
“大人先坐。”
司马瞻眼睛盯在礼簿上,抬手示意了她一下。
裴行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座,此时又取了一套酒盏过来。
司马瞻瞧着他皱了皱眉,碍着易禾在场,没有发作。
片刻他将簿子合上。
“本王大概熟悉了一遍流程,若需要走一次行放,还请大人告知个日子。”
易禾见他这般好说话,倒不由得想起他册封一字王时的情形来。
那日太常寺的署官下了好几封公文到晋王府,却没收到司马瞻任何回应。
后来她自己上门来请行放,被他三言两语呛得险些失态。
今日却痛快得有些反常。
看来他对宗庙祭祀的事比自己大封的事重视得多。
易禾笑着回话:“不必,殷祭不算繁复,殿下阅过即可,届时下官会在旁引礼。”
“如此,就劳烦大人。”
裴行见他二人议完正事,忙将酒给他们满上。
兴许是他刚才挪动了几步,叫风一吹醒了几分酒。
又兴许是见了司马瞻在场,克制住了几分醉意。
这会儿易禾看他两眼已经清明许多,手脚也麻利了。
裴行落座后先举了一杯:“方才属下跟易大人讲了些西北的事,若有说错的地方,还望殿下和大人莫要怪罪。”
司马瞻冷冷地“嗯”了一声。
“说便说了。”
“只不过应州一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裴行在对面饶有兴味地接道:“那殿下可否再说说。”
司马瞻自己饮了一杯,开口便是一声叹息,声音也变得悠远。
仿佛思绪真的回到了从前。
“那次本王下定决心连夜攻下应州,其实是因为攻城前,在应州辖下的一个村庄里亲见了一桩惨案。”
易禾闻言将身子朝案前靠了靠,十分好奇能被司马瞻称之为惨案的究竟是何事。
“那个村子半年前遭了一次瘟疫,可是应州长官昏庸贪腐,毫无作为,至方圆百里的村民死伤无数,田荒地废,饿殍遍野。”
“本王的军队当时就驻扎在村外,那天夜里本王带人出去勘营,意外听到了两个人悄声谈话。”
裴行马上往前凑了凑:“说什么?”
“其中一人问:听说你爹也死了,什么时候?
另一人哭着答:昨夜子时。
那人又问:我爹是傍晚,换吗?
不换。
不换你来这儿作甚?”
裴行听到此处,忍不住插了一句:“换什么?”
司马瞻轻轻摇了摇头:“当时本王同你一样,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究竟是何用意。
待第二日本王巡营又路过那处,不意再次听见二人说话。
换吗?再不换就坏掉了。
隔了许久,另一人答:换吧。”
裴行张着嘴听完,似乎没有十分听懂。
他将头偏向易禾,想从她那里得到个回应。
不料却看见一副凄凄哀哀的面容。
易禾神色有些伤怀:“所以,殿下决定及早拿下应州,并不只是为了军功,也算是解救了他们。”
司马瞻苦笑着否定了这个说法。
“不能这样说,解救如果变成战争的假汝以行,那这世道怕是要再乱上几番,惨案也要再多出几倍了。”
“本王只是觉得,同样生灵涂炭,但如果给应州换个天,那他们的后辈就能免遭这样的劫难。”
易禾闻言心中颇为沉重,她默默地将手边的酒盏拿起来一饮而尽。
难怪司马瞻凯旋之后,连陛下跟太常寺准备许久的接风宴都让罢了。
战利所得本来也当循旧制有个吉礼的,但是他当时说十足麻烦,于是也就没办成。
如今看来他并不是怕麻烦,只是在打仗这件事上,他看到的不只是成败而已。
倒是白白落了一个暴虐嗜杀的恶名出去。
裴行见他二人皆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只好抬手将酒满上。
司马瞻面露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还喝?什么时辰了?”
裴行借了几分醉意,小声咕哝了句:
“杯中酒。”
易禾虽然还想多听些西北见闻,可看着司马瞻冷若冰霜的脸色,还是决定陪完这杯就告辞。
司马瞻却出声阻了。
“更深寒重,这酒又是冷的,大人还有夜路要行,不能饮了。”
易禾本来已经抬了胳膊,闻言只好讪讪地将酒盏又搁下。
“殿下说得没错,今日确实有些晚了,本官改日定和将军痛饮一番。”
裴行有些意犹未尽地起身。
“那,下官送你。”
这个使得,易禾没有再拦着他。
同司马瞻告了礼,裴行一路将她送至车前,又小心叮嘱了石赟一番,这才慢悠悠地回去。
……
“扎半个时辰马步再去睡。”
裴行颠颠儿刚回到院中,就见司马瞻正满脸怒意地盯着他。
“又扎马步,殿下,属下这回没做错什么吧?”
“你扯着要说西北见闻的皮,都跟人家说了些什么?”
裴行一头雾水。
“说的都是属下自己的事啊。”
司马瞻怒意更甚:“领着个正四品的头衔却不知威重,见了上官满口胡言,现在还敢狡辩。”
裴行垂个头不吭声。
他将方才跟易禾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确实不知道有什么不妥的。
最多就是提了殿下两句,可又没说他坏话。
“看来你还没想清楚,那就再加半个时辰。”
司马瞻转身之际,又叮嘱了一句。
“本王不需要你替我在人前邀情,若有下次,你就回亲事府去。”
“是。”
裴行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心知这日的觉是睡不成了,上半夜扎马步,下半夜腿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