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珠接着提起了吴姓男人要用菽换钱而被自己拒绝了的事情,她说着时突然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比之前心狠了许多。
李安容注意到了宋云珠脸上的神情变化,他往灶膛里添了把干草讲:“嫂嫂,你做的没有错,要是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咱们家里又不是卖粮的坐商,买下他的菽就只能自己吃,可那种东西吃多了又肚子不舒服。咱们没有必要为了他人,而为难自己。不说别处,光咱们五井里中的可怜人,就是咱们家散尽家财也帮不完的。”
“是啊,帮不完的…”宋云珠小声嘟囔着,用力甩掉着上的水滴,开始搅拌粟米粉、韭菜碎和膏,准备做炉饼吃。
当铁鏊上的粟米糊逐渐凝固时,早上在桑园里跟宋云珠用青草换桑叶的两个妇人各背了一篓青草到了李家。
李安君接过年轻妇人背上的背篓拎到草棚旁,她借往外倒草时用力压了压背篓里的青草,青草往下陷的不多。
中年妇人的亦是。
“安君,你可要记得对你嫂嫂说,我和你广安家的嫂嫂已经把青草还上了。”中年妇人在离开李家前,不放心的再次交代李安君。
李安君笑着让中年妇人放心,在关上院门后走进东厨对宋云珠说了这件事情。
“我知道了,你和无疾去喊你二嫂嫂吧。”宋云珠说着,从铁鏊上夹起一张圆圆的炉饼丢进放在灶台上的小箩筐中。
李安君点了点头后出了东厨,去堂屋拿过李无疾手中的竹简,拉着他往后院走。
李无疾蹦跳着从刚发芽的梨树旁经过,然后挠了挠松软的头发问:“姑姑,四叔父给你的竹简上写的什么?”
“是有人问我一件事情。”李安君含糊着回答,随后指着飞回来的燕子让李无疾看。
李无疾瞬间被燕子吸引住,不再去追问竹简的事情。
两只燕子时高时低的从俩人身旁飞过,李无疾追着燕子跑到了堂屋前。
李安君摩挲着握在手中的竹简在梨树前等着李无疾,一字一句的回忆着竹简上的内容:安君卿卿,约期即至,如旧否?
李无疾在看到燕子飞进燕巢后,伸长脖子盯着燕巢瞧了一会儿后,快步朝李安君跑去,俩人再次往后院走去。
傍晚时的后院热闹了许多,黄牛卧在地上嚼着青草,偶尔会发出“哞哞”的叫声。
院子中的光线已经暗下,鸡苗们挤在窝棚中“叽叽”叫着,隔壁的鹅们则安静了许多。
鹅们分成了两群,一群卧在窝棚中,一群卧在鹅圈中。
李安君这次没有偷偷的给陈显写回信,而是在洗漱完后把竹简拿给抱着李无疾的宋云珠看。
宋云珠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后,笑着问:“安君,我这边觉得一切照旧即可,你觉得呢?”
“嫂嫂,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李安君低下头红着脸回应,轻咬着红唇坐在案边,拿过毛笔沾了沾砚好的墨水,在竹简下方写下“如旧”两个字。
竹简又通过李安容回到了陈显手中,陈显把竹简放到了夫子正在讲的《尔雅》下方,他趁夫子不注意时,挪开摊在案上的竹简偷偷的瞧李安君写下的“如旧”。
胡须花白的微胖夫子早已注意到了陈显的小动作,他趁让众弟子复习功课之际走到望着竹简发愣的陈显身旁,伸手拿过竹简瞧了瞧后卷起放在手中,让愕然的陈显跟自己走一趟,然后转头瞥了一眼坐在陈显身旁伸出胳膊想要提醒的李卿。
李卿忙举起竹简遮住自己,在陈显和夫子离开讲堂后微微朝注视着自己的李安容、张越摇头,张着嘴巴无声的讲:“你们两个不要这样看我,我是想在夫子走到之前提醒他的,可被夫子抢先了一步。”
张越看到后满脸嫌弃,瞪了两眼李卿后继续看自己的竹简。
靠近窗户的李安容拿着竹简偷偷往外瞧,见夫子领着陈显走进了讲堂南边的草亭里。
草亭的左边是一条蜿蜒的水渠,水渠的南岸种有许多戎葵(即蜀葵),到五月份便会开出绛色、妃色的花朵。
夫子每年都会收集许多戎葵的花籽送给自己的弟子,因此,包括李家在内的柳河乡上的许多人家,都种的有戎葵。
“坐下吧。”先坐在芦苇席上的夫子指着对面的空席对低着头惴惴不安的陈显讲。
陈显闻言微撂起直裾,恭敬的跽坐在夫子对面,不由自主的看向夫子手中的竹简。
(注:跽ji坐,即危坐,类似于跪坐,双膝着地、臀部坐在小腿及脚后跟上。)
夫子见状眯起眼睛笑着摸了摸胡须,把竹简递到陈显面前问:“陈显,我记得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我让你到这里来,是想跟你探讨一下何为夫?”
陈显听完红了脸,他在夫子慈和的注视下,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支支吾吾的讲着:“夫、夫子,弟子认为,为夫者当为良人保证一日两餐、四季裙裳,让她不受饥寒之苦、不遭风霜之罪。”
“陈显,你说的不错。可我对此还有别的看法,我认为你说的只是浮于表面,为夫者最重要的是要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良人,使她不必遮掩自己的美貌、也不必隐藏自己的才华,使她能免遭浪荡子的骚扰,更使她能不受有财者的羞辱、有权者的抢夺。”夫子抚摸着胡须说完后,把竹简还给了陈显,转身往搭在水渠上的木板走去,去看戎葵高高的花剑。
夫子站在约有一人高的戎葵中看着陈显握着竹简从草亭中离开,轻轻揪下一片戎葵叶子丢进水渠中,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与懦弱。
李卿见陈显独自进来,双手拿着竹简偷偷张望了四周后,侧过身子低声问:“夫子呢?他有没有为难你?”
陈显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竹简轻轻放到一旁后,开始专心看还铺在案上的《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