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夏允彝脸上,他死死攥住望远镜的铜管。镜片里那团黑影正以诡异的蛇形路线逼近,雪雾中隐约可见皮毛大氅翻卷如狼群奔袭。
\"列车阵!\"夏允彝扯着嗓子嘶吼,喉间立刻灌满冰渣,他顾不上其他,大喊道,“快!”
十几辆雪橇车在护卫们拉动下首尾相衔,最外边的挡板立起来,一架小型的一窝蜂被迅速装配起来,地上摆开三个替换的弹夹,火铳手们趴在大车板间隙装填弹药,一切都井然有序。
夏允彝听见身后传来弓弦绷紧的嗡鸣——杨古安正用牙咬着弓弦上箭,眼眶几乎瞪裂。
\"是沙俄士兵!\"夏允彝举起燧发短铳,他在燕京大学里学习过世界地理,知道蒙古人建立的西伯利亚汗国,已经被沙俄征服,沙俄的势力,已经越过乌拉尔山。
所以,杨嗣昌才有那句“事不可违”的叮嘱,就是叫他们在遇上沙俄军队时,打不赢就跑……
那团黑影越来越近,雪原上炸开一声声尖啸,骑兵队伍有三十多人,卷起阵阵积雪,如旋风般地冲过来。
骑兵们手中的弯刀映着日光,晃得望远镜里的夏允彝眯了一下眼睛,那刀竟比女真人的马刀长出半尺!他放下望远镜,准备战斗。
敌人很快冲到五百步外,连马嘴里喷出的白烟都清晰可见。
\"放!\"护卫队长老赵的吼声震得耳膜生疼,一窝蜂被点燃,轰地喷了出去,带着尾焰的箭支,齐刷刷地扎进敌阵。
最前面的几匹战马轰然栽倒,将马上的士兵摔倒在地,他们还来不及躲开,就被后面的马匹踩死在雪地里。
提起速度的马匹,根本停不下来,没倒下的人马,继续往前冲。
“火枪!三连射!”老赵一声大喊,“一排,射!”
火枪连续射了三次,剩下的十几骑,已经冲到五十步以内,他们哇啦哇啦地大叫着,分散开,从正面、东面、西面三个方向冲了过来。
杨古安突然暴喝一声,箭矢破空直取敌人。
那骑兵却诡异地后仰贴在马背上,箭簇擦着貂皮帽檐飞过时,夏允彝看清了他深陷的眼窝与火红虬髯。
\"他们要抢辎重车!\"师爷尖叫着指向左翼,夏允彝闻言猛地转头。
只见五个敌兵,正摔着套索,往雪橇车上套,企图拉开车阵,他连忙拉开一颗震天雷,奋力朝那边扔了过去。
爆炸的气浪掀翻三匹战马,两匹倒地,一匹连人带马被掀到了空中。剩下的两匹马,吓得载着主人拼命跳开,往远处的山脉逃去。
“二排,放!”老赵在阵中继续关注北面和东面的敌人,嘴里有节奏地喊着放排枪。
夏允彝立在阵中,举起短枪,对着敌人的战马射击,当对面最后一匹战马上的骑兵,挥刀砍向车阵的挡板时,从挡板中伸出的长枪,将他扎成了刺猬。
猝然遭遇的战斗,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众人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车阵前五百步短短路程上,就躺满了人马的尸体。
受伤的敌人和马儿,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在空寂的旷野上,如狼嚎。
老赵吩咐打扫战场,敌人通通杀死,点一把火烧掉。
受伤的马匹,通通杀马取肉,充着军粮,这些敌兵人人身着皮氅,扒下来倒是很好的御寒衣物,护卫们也不客气,通通给扒了下了。
让人惊讶的是,他们身上除了食物,人人怀里缠着一袋沙金!少的五六两,多的一斤多!
这是找到金矿了?
还有又长又弯的马刀,相当锋利,算是战利品,夏允彝正在思考着这些金子要如何处理,就听到远处传来哀嚎声。
\"阿妹...\"杨古安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跪倒在一个敌兵身边。
夏允彝策马跑过去,只见他从那人的颈间拉出一串骨链,其中赫然有一枚刻着图案的狼牙——和杨古安藏在怀中的那串骨链一模一样。
那是他和阿妹两人,存了几年的驯鹿骨头,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他们互相在对方的骨链上,刻下了对方的形象,他怀中的狼牙上,刻着一朵杜鹃赏,阿妹的那串骨链上,刻着他的标志……两只强壮的鹿角!
如今,这串骨链在敌人的脖子上,那它的主人,杨古安的阿妹,估计凶多吉少了……
杨古安匍匐在地,比敌人更像一只受伤的野狼。
暴风雪就在这时呼啸而至。夏允彝陪在他身边,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只能握紧他的手,给他无声的安慰。
\"大人!\"师爷捧着一张破损的舆图踉跄跑来,\"这些罗刹鬼...他们带着这个!\"
羊皮地图在风中猎猎作响,夏允彝看见密密麻麻的俄文标注从勒拿河直抵黑水流域。最刺眼的是用朱砂圈出的位置,正是杨古安部族世代居住的山谷——那里特别用字母做了标示。
夏允彝不认识那些字母,但他确定那里已经被沙俄占领,他想起杨嗣昌的叮嘱:事不可违,不必强求!
但那里是杨古安的家乡,都来到这里了,不去看一眼,找一找他的族人,他怎么能够安心?
夏允彝抚摸舆图上那道朱砂红圈,下定了决心:\"寇可往,吾亦可往!\"
大雪下得铺天盖地地,将天地连成一片,护卫们很快搭起了帐篷,燃起篝火,炖起了马肉,就地扎营过夜。
夏允彝解下腰间酒囊灌了一口,烈酒灼烧喉管的瞬间,他听见杨古安正对着北方雪山,喃喃低语,跟唱歌似的,声调低沉而悠长,听了让忍不住掉泪。
“杨,明日,咱们去找你的部族,也许……”他不想欺骗这个憨直的女真汉子,将手里的酒囊递给他,“喝口酒,暖暖身子。”
第二日天亮,雪停了,原野上一片白茫茫,如远古的荒原,夏允彝要用指南针,才分得清东南西北。
但杨古安只用鼻子在风中闻了闻,就准确地指向家乡的方向。
师爷上前,小声提醒夏允彝:“东家,万一山那边还有沙俄士兵……怎么办?”
夏允彝指了指杨古安:“那里有他的部族,他的亲人!总得去找一找。”
一路北上,杨古安教会他们许多野外生存技巧,他们也将他当成了队伍里的兄弟,如今,他心心念念的部族和亲人,近在咫尺,他们怎么忍心不管?
护卫统领老赵,一边跺着脚,一边说:“怕个球!这些老毛子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遇上了,打就完了。”
夏允彝点点头,对杨古安道:“杨!你走前面带路。”
沙俄士兵昨日踏出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杨古安骑着马,一路往北,带着雪橇队伍,飞快地往乌拉尔儿山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