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场景,在江南二三十家海商家里上演,京营官兵围宅,锦衣卫进屋问话,江南地区暗流涌动。
平安问张蔷:“母后,为何不将这些人抄家流放?将他们的财富充入国库,正好用来赈灾。”
张蔷望着平安少年老成的样子,摸摸他的头,温和地说:“娘给你讲个故事吧……
娘小时候,村子的水井边有一棵大柳树,长提实在太大,眼看着就要威胁到水井,组长决定砍掉这棵大树。
他们派人,带着绳子砍刀爬到树上,先砍掉大树的枝桠,再砍掉树干,最后从土里刨起大树的根,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砍树吗?”
“儿臣不知。”
“那是因为,如果将大树连根拔起,带起来的泥土,就可能将旁边的水井给填了。”
平安陷入深思,就听他娘又道:“江南、福建、广东沿海百姓,下海经商的人多的是,其中的豪商大户,他们如水井旁边的大柳树一样,深深的扎根在沿海省份。
这些海商家族,一方面培养子弟读书进官场,成为家族的庇护,另一方面,他们利用手中的银子,大肆吞并土地,借助官场子弟的庇护,接受投献,抢占朝廷税收。
他们利用手中的银子,贿赂官员,这些人的走私行为,你以为当地官员不知道吗?朝堂上南方官员们不知道吗?不,他们心知肚明,只是被银子封住了口而已。
如果将这些大树连根拔起,整个江南都会陷入混乱……大明上下正在全力抗旱救灾,两百多万的劳工正在江南做工,江南不可乱。
单单是‘行贿枉法’,还够不上抄家之罪,但这些人知法犯法,也要受到律法的惩罚,最好的解决方式,是罚银赎罪。”
“而且明白了,砍掉一根枝条,哪怕是大枝条,也不会伤及根本,”平安说,“要是连根拔了,这些人说不定会造反……”
“是的,从另一方面讲,这些大海商的存在,也促进了南方工商业的发展,江西的瓷器、江南的茶叶、丝绸、棉布,都是出口的大宗货品,这些行业,为底层百姓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这是他们存在的积极意义,从这一点来看,江南百姓也不支持朝廷抄家的。
还有,这些走私世家,积累了丰富的国际贸易经验,他们熟悉南洋市场,家里有船队,手上有航海图,朝廷不可以自废武功,将他们消灭,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为我所用,让朝廷与他们一起分享对外贸易的利润……”
果然,官兵们围而不抄,这些大户立即明白了朝廷的意思,这是让他们想办法赎罪呢。
北京朝廷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抽调官员,与锦衣卫一起,成立了专案组,赴江南处理海商行贿案。
而朝廷派出的市舶司官员,也适时到了南京,准备成立南京市舶司,管理江南地区的出口贸易。
……………………
钱氏族长钱惟德,用飞鸽传书,紧急召回了正准备去辽东的钱陞,这位族孙的能力,比读书读傻了的钱谦益强多了。
如今的钱家,钱谦益是一面高高在上的旗帜,代表着钱家的士绅地位,而真正为家族作出重大贡献的,是其他三位族中子弟。
一位管理着家族的几万亩土地,一位管着南洋贸易,最后一位钱陞,将家族的生意,在北京发扬光大,还成为太后的商业顾问,如今这事儿,还得请他回来帮手。
钱谦益在文化殿上吓坏了,回家后找来钱陞,一五一十的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么了还心有余悸地说:“幸好老爷子,没有直接让你我来做这件事儿,否则钱家就完了。”
钱陞道:“这是大家的事情,老爷子不会这么蠢,让钱家单独出头的……但是,钱家也脱不了干系,赶快去信问一问,钱家陷得多深?
咱们在京城,多打听打听太后对这件事的态度,及早做好应对措施,侄儿这就回去,先准备银钱。”
钱谦益惶急地问:“要多少钱呢?”
他不怕花钱,就怕太后将他的官职给撸了。
“谁知道呢,先准备着吧,不用最好。”钱陞说完,转身而去。
没两天,果然收到了老爷子的信,于是改变计划,星夜兼程地赶回了常熟老宅。
见官军们只是围了宅子,禁止主人外出,并没有禁止仆役出门买菜,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太后并不是要对海商们赶尽杀绝。
钱老爷子也很会做人,每日里给官兵的伙房,拉来几车米面肉菜,供应起伙食来了。
钱陞回到钱府,先来拜见带队的京营领队,刚好碰见他们的上官来巡视,钱陞一见大喜,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吴将军,幸会幸会!您还记得草民不?草民曾在辽东,与将军见过!”
骑在马上的吴三桂,闻言打量了他一眼,立即笑哈哈地拱手道:“钱大东家!幸会幸会。”
他翻身下马,指着钱府问:“这是大东家的……家?”
“非也非也,小人的家在苏州城里,这里是聚族而居的老宅……族长让草民回来处理点家事,还请将军通融通融,让草民进去则个!”
说话的当口,他一使眼色,随从立即上前,给吴三桂的亲卫递上一个楠木匣子,亲卫也不客气,接过来捧在手里。
吴三桂早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大手一挥:“进去吧。”
钱陞进到老宅,先去拜见了女眷中的长辈,温言安抚了一番,立即出来,到钱维德的书房密谈。
这事儿也不能怪钱老爷子,这是海商们的统一行动,钱家要是不参与,相当于自请出局,下次谁还带你玩?
所以,钱陞进门,先安慰老爷子一番:“九爷别着急,看朝廷的意思,也不是赶尽杀绝的样子,无外乎出点钱……
等朝廷的专案组一到南京,侄儿立即就去打点。”
老爷子不确定的问:“那今年的船队,还出海吗?那些货品是年初就定下的,瓷器还好,茶叶可等不到明年。”
“出,怎么不出?”钱陞说,“不过今年,估计要向市舶司纳税,得提醒十七叔。”
“纳税也好,省得偷偷摸摸地。”老爷子的眉头仍然皱的紧紧的,叹着气说。“唉,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船到大圆要缴税,买一面那什么海鲨旗。现在,又要向市舶司交一次税……
朝廷这一开海,下南洋的商船越来越多,再要像以前那样赚钱,就难了!”
钱陞自信地笑道:“堤内损失堤外补嘛,海上的利润减少,但辽东眼看着就有收获了,利润不比海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