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安安静静地离开的,只当没有来过。
而这时候,阮凝玉却发现到了他。
“表哥。”
面色幽黯的谢凌瞬间顿住了脚步。
他明明决意想走的,可是一听到表姑娘在唤他,他双脚便如同灌了铅,如何也抬不起一步。
再滔天的妒意和怒火,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被安抚住了,身子也动弹不得。
于是谢凌面色如常地转过身。
见到他过来,知道男人心里一直介怀她当初私奔的事情。
于是阮凝玉下意识地就将这封信笺藏在了自己的身后,以为他并没看到。
殊不知,她这个举动让谢凌眸更是暗了下去。
墨色瞳孔不见光亮。
这时,表姑娘却将准备好的食盒递给了他。
“表哥,你喜欢的桃花酥。”
谢凌目光顿住了。
表姑娘绵软的声音仿佛带着桃花糕的甜丝丝,将深渊里冷厉又寥落的他又给拉了回来。
阮凝玉并没有留意到他变化的神色、隐忍不发的眸,而是自顾自地道:“前阵子本想给表哥做桃花酥的,但表哥没日没夜地忙,也不好过去打搅。”
“好不容易等到秋闱过去,昨儿刚好有空,便在厨房做了桃花酥,专程过来献给表哥。”
谢凌看了好久。
本来阮凝玉觉得今日的谢凌很是古怪,那双凤目黑沉沉的。
没成想,他转眼便对她露出了微笑,如同霜雪化开,仿佛将才只是她的错觉。
“没想到表妹还记得为兄。”
谢凌虽在笑着说话。
可阮凝玉听着,怎么就觉得语气有些不对劲呢?
似乎带了点冰凉的责问意味。
阮凝玉道:“表妹还要谢谢表哥往海棠院送来银霜炭。”
“表妹当然会念着表哥的好。”
银霜炭连宫里的妃子都在用,可见有多金贵。
谢凌高她很多,叫她不得不仰视他。
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上前一步,凝视着她,“若是还缺什么,尽管跟为兄说。”
他会力所能及地对她好。
阮凝玉眼睫微颤。
总觉得随着他的靠近,他的气息变危险了。
谢凌近来对她的好,超乎她的想象,更让她不知该面对他。
又是送贵重披风,又是送银霜炭,连冬日涂抹手指的手膏他亦会送。
或许他也是这么对他的堂妹的。
明明谢凌外表清冷,没有情欲,可阮凝玉却觉得自己在他跟前好似脱光了衣裳,男人的眸子好似对她的身子的每一处都很熟悉,目光透着洞悉无遗的淡然。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阮凝玉深深蹙眉。
这时脑袋闪过光亮,在她要苏醒什么记忆去抓住这道光时,却又暗沉了下去,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谢凌神色不动,但她却觉得表兄妹间相处的氛围莫名的气息交缠,如同在暗涌着什么。
谢凌靠得太近了。
阮凝玉呼吸微乱。
好在是谢妙云的到来,打破了这宁静。
谢妙云见到了堂兄,便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堂兄,为什么福俊变成了你的书童?!”
搞得她不能随时随地叫福俊过来陪她玩了!
她正要过来找大堂兄算账,却见到堂兄跟她的表妹站在一起,还言笑晏晏的,于是愣住了。
她看了看他们,眼睛滴溜溜地转。
“堂兄,表妹……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谢妙云有点震惊。
阮凝玉沉默,不知该怎么解释。
但好在谢妙云没注意这点太久,她反而看向苍山手里的食盒,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谢凌默不作声。
阮凝玉道:“我给表哥做了桃花酥。”
转眼,谢妙云的表情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阮凝玉:“要不给表姐尝一块?”
谢妙云狂点头。
“……”
于是阮凝玉打开食盒,给了三表姐一块。
谢妙云吃完跟只餍足的小猫似的,她不由跟着莞尔一笑,也尝了一块,许是很甜,她弯了弯杏眼。
表姑娘站在树下,风吹得让她鬓边的发丝贴着脸颊,那红唇艳艳的,春色撩人。
伴随衣摆的窸窣声。
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情不自禁,温柔地揉了揉。
那温文的力道,拂过她的发丝,舒服让她连骨头都酥麻。
这个突发的状况,让两个当事人都浑身一僵。
就连谢凌也怔住了,那淡冷的眸子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
阮凝玉睫毛颤动,诧异地看向了表哥。
而这时男人却收回了手。
吃着桃花酥的谢妙云被堂兄揉了下脑袋。
谢凌对着三堂妹平静道:“甜食易蛀牙,不可贪食。”
谢妙云瞬间丧气了,“我知道了堂兄……”
眼见这对堂兄妹如此自然的一幕。
阮凝玉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下去。
是她想多了。
谢凌是长辈,她和谢妙云又比他小好多些,他会揉妹妹们的头也是正常的。
男人长目扫了过来。
眼见阮凝玉逐渐放松了下去,谢凌对于将才她读沈景钰信笺的事只字不提。
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谢凌眼睫落下浓厚阴影。
男人呆了没多久,很快便带着他的侍卫离开了。
当晚,月破云出,谢家在临近水畔的楼阁内布置了螃蟹宴,阮凝玉跟表姐们一起过去了。
眼见主子们都落座,丫鬟仆妇依次上了“蟹八件”,还上了糖蟹、糟蟹、醉蟹。
阮凝玉见到谢凌也过来了,他换了身衣裳,一袭白衫,俊脸透着疏冷。
但是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又会变得温和。
许是她刚跨进暖屋便受到了谢老太太不喜的目光。
阮凝玉本是习以为常。
却不曾想那沉闷惯了的男人却走到了她的面前。
声音如夜色,如流水。
“表妹莫多想,有我在,表妹以后尽管进来。”
阮凝玉抬头,便望进了谢凌那双内敛却蕴蓄的长眸,里头浮着令人着迷的笑意。
她心里五味杂陈。
更觉得前世的恩怨像是她做过的一场荒谬的梦。
她站在那,明明肌肤通透苍白,但还是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便回到了大表姐的身边。
秋波流转,珠辉玉丽,晃人眼。
谢凌的目光顿了一下,旋即移开。
他进了里屋,依然坐在老太太的身边,与老爷们坐在一块,不苟言笑的,与白日揉她脑袋的表兄判若两人。
阮凝玉看了一下,便收回目光,与表姐们坐在一块,尽管饭桌上还要挨谢易墨的白眼。
吃蟹要自己动手才有乐趣。
只见身旁的谢妙云乐此不疲地用蟹锤敲着蟹壳,用蟹镊取蟹肉,再以蟹针挑出蟹腿中的肉。
阮凝玉吃了一刻钟,吃没多少蟹,便觉得累人,索性就搁下不吃了,反而去吃玉碟上的菱角。
大家都是配着点酒吃蟹的。
等到吃到最后的时候,大家都有些醉了。
明月当空,家人团聚,今宵难忘,暖室飘着酒香。
见没人留意到她,三表姐正懒洋洋地靠在大表姐的肩上,阮凝玉扫了一眼,便打算走出去透透风。
见何洛梅已经醉了,而他的父亲谢诚宁心思根本不在家宴上。
于是见到表妹走出去的谢易书,悄悄从凳子上起身,忙跟了上去。
这一幕被谢凌发现了,他见了,却没说什么,继续用膳。
夜凉如水。
阮凝玉正在庭院吹风透气。
家宴氛围很好,可是越是这样热闹的情景,她越觉得孤单。
“表妹。”
回头,便见是脸颊微红的谢易书,走路看起来也轻飘飘的。
阮凝玉知道,二表哥这是喝醉了。
谢易书问:“表妹怎么出来了?”
阮凝玉对她笑:“屋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表妹!我问过堂兄了,堂兄说我这次秋闱中举人的几率很大,母亲已经答应过我了,若是科举高中……她便答应今后再也不刁难你,也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个好郎君……”
阮凝玉笑容淡了下去。
“二表哥,你喝醉了。”
她能明白二表哥的用心良苦。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哪有这么简单,何洛梅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
许是喝多了,谢易书今晚话很多,说话也不像思考过的,反而是将心里积攒了很多的话一骨碌地说了出来。
见阮凝玉如常回他,谢易书眼眶变红,却以为她是因为过去的事到现在还与他有着深深的隔阂。
于是,便忍不住吐出了一直以来想对她说的话。
“表妹……”
喝多了的谢易书喉咙泛苦,从未这么苦涩过,目光也艰涩,说出的话颤着人的心弦,“表妹是在因为当初验身的事在记恨我么?”
“表妹,是不是一直在怪罪我……怪罪我出手相助?”
谢易书语重情深,他许是很悔过,连五官都泛着后悔,叫人听了不禁动容。
阮凝玉沉默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谢易书会这么久,看样子他似乎因为这件事陷入了莫大的痛苦,所以才会借着酒劲向她吐露出来。
她站在夜色里,精致的容颜看不出神色,声音轻轻的,散在风里,“验身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二表哥。”
为了安慰谢易书,阮凝玉又放柔了声音。
谢易书当时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来阻拦,发疯地想要保护她,她都知道的。
她唯独不会怪的,便是这位对她最好的二表哥。
阮凝玉声音如一股袅袅轻烟,婉转动听。
“该怪的,也不是二表哥,是旁人才对。”
而这时站在花廊下,一道月色身影却驻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