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液体滑落到慕白的指尖,慕白手指微动,只觉得那液体滚烫,才发觉,那是临风的眼泪。
临风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流过脸颊,落在了慕白指尖。
“我原,以为,这辈子,听不到,这句,话了……”
“慕白,我,高兴……”
他的指尖从慕白的眼尾滑落到慕白的唇角,牵动着他的唇角往上勾。
“你,笑一笑……”
“我也,爱,你……”
临风在慕白怀中弯了眉眼,看着慕白脸上泪水滑落,还被他自己扯着脸,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真丑……”
这两个字的话音很轻,轻到不像话,像是花光了临风所有的力气一样,他的手蓦然垂落在地,于慕白的怀中阖上了眼。
便再也没能睁开。
慕白不死心,抱着临风的尸体叫了很久他的名字,又敲遍了城中所有医馆的门。
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全都是人已经死了。
当那些人看见临风流出的赤金色血液时,指着慕白大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慕白竟然爱上一个异族,是耻辱。
更何况,从古至今,人与异族都是势不两立的,慕白这么做,和叛族无异。
谩骂声慕白置若罔闻,只觉得心中泛起了一片冰冷,这里没有人理解他。
临风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变得冰冷,直到夜晚,在一间破旧的废弃书楼里面过夜时,慕白偶然得见了一本书。
那座书楼本该是城中最大的藏书楼,却不知为何,在一个无人的深夜燃起了大火,火势旺盛,将藏书阁内几乎所有的书籍都焚烧殆尽。
可藏书楼却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人们觉得邪门,便再也没想过重修藏书楼,也没人再敢靠近。
慕白得到的书,是一本禁书,上面记载了几千年前的一些魔族秘闻。
魔族人死后不入黄泉,不渡忘川,魂魄可能会漂泊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直至湮灭,或迎来新生。
里面还记载了一个秘法,只需要用到亡者的残骸和魂魄,进入魔界,就能将人从死界彼端给带回来。
而魔族人死后,魂魄会存在于躯体之中七天。
慕白看着临风的遗体,一个胆大的想法从心中诞生。
他锻造了一柄剑,用临风的脊骨,没人知道他锻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翻遍了那本禁书,才在书的末尾找到了将魂魄封禁起来的办法,他将临风的魂魄封进了剑中,给剑起名——骨画。
临风魂魄的进入,和骨画剑完美融合,使得骨画生了灵,当他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时,骨画狠狠的一剑柄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知道,临风这是不同意他那么做。
且不说此间早已没什么魔界了,就算真的存在,听说魔界危险异常,他不愿意慕白去冒险。
可慕白执意,临风拦不住了。
就这样,慕白一个人,两把剑,踏上了寻找的路途,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找了多久,走了多远。
他也从未同人说过,那一段望不到头的路途走下来,只有封着临风魂魄的骨画,和赴雪鸢陪着他。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让他执着了这许多年。
随着他越走越远,名声也越来越大,骨画也成了名剑榜上有名的剑。
他成了天下第二,名声大噪,同时,他当初抱着临风的尸体四处寻医的事情也被传了开来。
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两极分化,好的传言,好的不行,坏的传言,坏的不行。
说他道德沦丧,罔顾人伦,品行败坏的大有人在。
他遇见的所有人都觉得,人是不该同魔族在一起的,当所有人站成了一条线,那么独行就成了罪孽。
直到后来,他再一次遇见了俞遥,二话没说,提剑就上了。
他还是没赢。
虽然重创了俞遥,但自己也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然后,他就遇见了雩螭和骨珏。
因为此前经历,所以在见到骨珏和雩螭的时候,他的反应才那么大。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和魔真的可以走到一起,他想着,若是早些遇到雩螭和骨珏就好了,说不定,他和临风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雩螭是神医,他的爱人骨珏亦是魔族,那雩螭一定会愿意救临风的,可惜天不逢时,他和临风没能赶上好时候。
虽然他总是对外说,他是天下第二,可他心中有永远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天下第二又怎样,连一个人也护不住。
他是天下第二了,可他的仇人是天下第一。
独行于世许多年,寻寻觅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孤独了多久,连家也没有回过,每一次看着骨画,他都觉得难过。
所幸后来,他们真的找到了魔界之门。
也找到了救回临风的办法,当他把那本禁书连同着骨画剑一起交给荒祭的时候,心里除了期盼,其实还有紧张。
这一刻他等待许久,当荒祭翻开禁书时,他抬手敲在慕白头上。
“瞎胡闹!”
那本禁书并非来自于东绪魔域,而是南荒,南荒的魔君得知荒祭有一秘法,可使得死去魔族重回人间,便一直在打探。
可他们始终未得其法,只能数次尝试,书上所记需要已死之魔残骸以及魂魄,其实是错的。
根本不需要什么残骸,毕竟人已逝去,若是再对其尸身下手,就算是为复生,也太过不该,也太过残忍。
慕白当时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临风能回来,就算希望再渺茫他也要试一试,万一呢。
他都想好了,一年找不到,就找两年,两年找不到就三年,三年找不到,还有四年,五年,一辈子……
若是此生都找不到,那他就去陪临风了。
这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或许这辈子也就这一遭了。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口,却又是临风将死之时,那这一腔热忱便成了痴妄。
痴妄,痴妄,爱恨相思,寸断肝肠。
所幸他所有的等待,最终都迎来了花开。
犹记他刚踏上旅途之时,有人问他姓名,他顿住了脚步,随后转身,眉眼温和的说了句。
“我叫慕白临风。”
是慕白的慕白,临风的临风。
他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名字,久而久之,身上也有了两个人的影子。
他不做神秘孤独的江湖侠客了,外界传言,名声好坏他也不在乎了。
路途有临风相伴,他也不再孤独,江湖侠客他做,但再没装过高深莫测,话也不再似以往那般的少了。
不知不觉间,他身上有了些曾经临风身上的影子,那双冷厉的眉眼,不知何时添上了一抹温和,让他看起来要更近人情了些。
后来他又一次遇见了白秋,白秋说他变了。
“哪儿变了?”
“说不上来,感觉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了。”
对于慕白和临风,白秋是惋惜的,彼时的白秋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慕白离开时,他将一袋银子交到了慕白手上。
“省着些,别又一下子花光了。”
“知道,不会的。”
望着慕白走远的身影,白秋深深的叹了口气,想着造化弄人,他的妻子站在了他的身边,他看着慕白的背影说了句。
“他身上有了临风的影子。”
是了,他方才没当着慕白的面说出口,但当初遇见临风之时,临风便是温润如玉,眉眼温和,连嘴角噙着笑意。
或许在潜移默化间,临风影响到了慕白。
他们的相遇或是不经意间的偶然,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这样不经意间遇见的缘分,会比落日的余晖都要温柔。
也正是这样的温柔,成就了如今的慕白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