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时光永远那么短暂,返回的第三日,大宋开启了新的朝会。
这次的议题是对于整个临时主持江西事务的安抚使司众人的封赏问题。
原本经中书门下讨论审核过后的文书早早递交给仁宗皇帝,但是估计有着风声泄露,导致台鉴的一帮大佬直接给堵回去了。
甚至台鉴公然状告中书门下的各位大相公,举贤不避亲,现在整个东府政事堂都成了韩章一言堂了。
这可把老爷子气的不轻,韩明的升职问题快否?这个毋庸置疑,但和他也没关系!全是陛下赏识,怎么锅都我背了?
反过来说就算是三元及第,状元公出身,在翰林院修个几年编纂都是正常。
甚至还有外放各县、各州府试炼的比比皆是。
而韩明不但一中状元,先是翰林院编纂这个从六品官职起步,甚至还加了一个‘中书舍人’虚职。
虽然中书舍人在大宋初期不算什么,甚至经常在五品和六品之间徘徊,都没个具体的时候。
直到‘元丰改制’之后,中书舍人才定下正四品的官职,甚至连带着有了一定实权。
可这其中的意义之深,代表皇帝的恩宠之时,也是有意往宰执之位培养,这种人你挡不住。
但是偏偏这里边掺和一个正当壮年的宰辅韩章。
这味道一下子变了,台鉴不管你韩明升得快否?也不管你是不是皇帝的宠臣。
总之诏书是要经过你中书门下批驳审核的,你韩章在里边没点猫腻,那还算是人。
甭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些政事堂的相公给整一遍再说。
至于当事人的仁宗皇帝和韩明就如同没事人一般看戏。
就连脾气日渐圆滑,开始通晓人情世故的富大相公都被台鉴拉进弹劾名单,一个‘助纣为虐’的罪名先安上,然后炮轰老爷子。
富彦国也气啊,但谁让现在中书门下是他和韩章主持,有了事儿不得一起背。
不过这也让俩老头找到当年和范文正公一起推行新政的感觉。
当初也是这样,他们这些被叫做‘新政派’的人,被台鉴为首的‘守旧派’一顿弹劾,这情况,意外还不错。
双方在韩明众人回京的一个月里,天天吵,甚至让韩章、富彦国找到了往昔的峥嵘岁月。
而仁宗皇帝则是就差抓把瓜子,端着小板凳看戏了。
多少年了,这朝堂没这么热闹了,老皇帝都开始怀念壮年时候的事情。
这么一来,从庆历三年开始积蓄的仇怨,在嘉佑四年再次上演。
双方甚至有不在乎的,都开始翻旧账,抨击当年对方怎么怎么的情况。
那架势,就差露胳膊干架了。
这股争吵原本只限制在政事堂的大相公们和台鉴的话事人。
结果似乎当初外放滁州的经历,让欧阳文忠有些不忿,压着火怒怼了几句。
这一下子,事情闹大了,当初新政派和守旧派经过这些年,都偃旗息鼓的要各自消失了。
好家伙,双方似乎把这些年压着的火爆发出来。
甚至就连韩章的亲家,守旧派的代言人之一,吕宝臣都忍不住出声帮衬守旧派。
事情终于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双方借着韩明等人封赏问题,在朝堂上公然动手。
老皇帝啧啧称奇:“这帮老东西,平常看着颤颤巍巍,动起手来比小伙子还有劲。”
“陛下,需不需要把各位大人拉开?”
内侍省黄门内官都有些汗流浃背了,这事太突兀了,连准备都没准备。
“拉开吧,今日事出,让人如何看待这帮朝廷重臣?不嫌弃丢人...”
老皇帝淡定的倚着一侧扶手,挥挥手。
内官一看,心里一松,连忙招呼殿前侍卫,把撕吧一起的众人分开。
看到面红耳赤的群臣,老皇帝没忍住,直接笑了起来:“你们一帮老货,多大岁数了,有意思没?”
“都是当祖父的年纪了,今日殿内没有小辈还好,来日小辈上了殿,你们这样还有没有点样子?”
“说出去都丢人!”
皇帝连损带骂,把一众人给说冷静了。
“台鉴觉得文书有问题,就驳回,政事堂的几位大相公也辛苦一下,重新拟定一个章程。”
“再看看,再看看吧,不行等安抚使回朝,大家再一起论论,怎么赏赐比较好?”
老皇帝这话,算是把事情给画了个句号。
事后韩章和吕宝臣这对亲家,连着半个月没说过话。
两家晚辈都很奇怪,可是事情是一点风都没从大内露出。
看样子是老皇帝出手,把事情给封锁了,就连看戏的一些官员,也没把大殿之上的事情捅出去。
直到韩明带着狄谅兄弟、种诊、王介甫四人上朝受封。
感觉到怪异的气氛,互相对视一眼,暗暗点头,在外一年共事的默契,让他们知道,一会儿说话要注意点。
“臣翰林院编纂、中书舍人、江南西路经略安抚使韩明。”
“江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招讨使狄谅。”
“江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招讨副使狄谘。”
“江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参将种诊。
“江南西路安抚使司主簿王介甫。”
“参见陛下!”
随着五人一起拱手行礼,笑意盈盈的老皇帝微微点头。
“很好,很好啊!少年意气风发呀,不过王介甫这里边可不包括你。”
老皇帝话锋一转点了一下已经三十多了老王同志。
“陛下说的是!”王介甫躬身一礼,微微一笑。
“怎么讲,度支判官一职不满意?”老皇帝虽然在笑,但韩明隐约觉得这位仁宗皇帝有淡淡龙威显现。
“臣并无不满,只是觉得有更该去做之事等着臣。”
王介甫不卑不亢的回答,让满朝文武暗暗点头,一代风骨,确有其事,很是欣赏这位中年人。
“好一个‘该去做’!韩安抚使,你觉得朕应该赏他个什么官?”
仁宗这话就有些严重了,这种问题可不是一个官员能回答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陛下一代仁德之君,自是龙目烛照,通晓天下,该封什么无需臣下建言,当心有所属。”
好家伙,这番话无论是老皇帝还是群臣都有些惊异。
这是夸赞拍马屁的同时,还把之前台鉴众人的弹劾,给堵死了。
皇帝想怎么封赏,不在于中书门下的大相公们,也不在于台鉴众人,而在于他自己,旁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讨论。
这话有些奉承之意,但是却也让这帮老家伙警觉,因为这个小家伙提了个醒。
‘伴君如伴虎!’
老皇帝终于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朝堂还是有着聪明人的。
自己是仁德之君,但不是个傀儡,君臣之道在大宋,是有着严格秩序的。
文臣可以喷皇帝,可以高人一等,但是有些规矩也不能逾越的。
“着王介甫复职度支判官,这一次,你可不要偷偷跑了。”老皇帝笑眯眯的看他。
王介甫躬身一礼:“谢陛下恩典!”
“狄谅狄谘。”
“臣在!”x2
“你二人此次在江西干得不错,不负你等父亲之名之威,也不枉韩安抚使推荐你们。”
“着狄谅升任殿前司四直都虞候,加封中卫大夫、游骑将军、骑都尉。”
老皇帝话音落地,狄谅立马精神一振,躬身行礼:“谢陛下恩典!”
“着狄谘升任殿前司诸直都虞候,加封翊卫大夫、归德郎将、骑都尉。”
“谢陛下恩典!”狄谘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老皇帝微微点头,随后目光扫过群臣,发觉并无人出言反对,然后把眼神投向身姿笔直的韩明。
“韩明!”
“臣在!”小韩同学可是等这一刻等好久了。
“你要不要自己选一下?”老皇帝笑呵呵问道。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韩明立马低头装鸵鸟,一句话不敢说。
周围的大臣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位官家,上了岁数后,总爱与人开玩笑,但是你皇帝开玩笑很容易死人不知道吗?!
“那就可惜了...”
“着韩明升任秘书少监,兼任翰林学士、权知制诰,中书舍人,加封中散大夫、定远将军、上骑都尉!”
韩明和底下群臣一片寂静,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暗暗惊呼好家伙。
先说说这个秘书少监,这个升任的职位,反而是这一批官职里的最低,从五品。
在宋代官制中,秘书少监是秘书省的负责人,掌管古今图籍、国史实录、天文历数等等。
后边这个翰林学士、知制诰才是个实缺。
翰林学士这个职位本是作为起草诏令出现,加了一个知制诰,含义不变。
此职位乃承唐制,翰林学士出现之后,便正式分割了中书舍人制诏之权,于是皇帝的命令被分为内制与外制。
翰林学士所撰,乃直接从禁中发出,故称“内制”,用白麻纸写。
而中书舍人所撰,为外朝所拟,故称“外制”,用黄麻纸写。
内制指翰林学士临时受皇帝之命撰拟的诏书,外制指中书舍人所拟,由中书门下正规机构发出的诏书。
宋沿唐制,以翰林学士草拟“内制”,中书舍人草拟“外制”,称为“两制”。
北宋前期的中书舍人,往往是寄禄官(虚职),不实任其职,而在中书的制敕院内设舍人院,另以他官任知制诰(实职)草拟外制。
知制诰除宋初及特许外,需经召试制词后方能任职。
以他官临时任职者,称为权知制诰。
让人惊讶的是,仁宗皇帝这是把两个职位都授予了韩明,这在历史上可是很少的。
相当于完全捏着草拟诏书的大权,不论是实职还是虚职,都是如此。
下边的台鉴总算反应过来,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气息。
至于后边加封的中散大夫、定远将军,前者是文散官正五品上阶,后者是武散官正五品上阶。
最后的上骑都尉,是勋官正五品上阶。
老皇帝这是把能加封的一股脑都给了韩明,现在只差爵位,就能实现五品大满贯了。
坦白说别的虚职还是身份荣誉象征,可这个掌管‘两制’,实在是太过了。
这都算是半个参知政事了,以后政事堂开会,这位爷都不能缺席,缺了他,连诏书都发不出去。
连韩章都有些皱眉,看了仁宗皇帝一眼,又看了富彦国一眼,对方微微摇头,示意再看看。
“陛下——!”
结果下一秒,一声高喝响彻朝堂,都不用看,就知道这是老韩家祖传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