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揪成了一团,她还那么小,为何要遭受这些。
我握住她的双手,无声地渡给她力量。
可她依然,焦躁不安。情况严重时,一阵抽搐,嘴里发出姐姐救命、快跑、别放手等模糊不清的字句。方榆许是真的累了,如此大动静都惊醒不了他。
唯有我,抓着她的力道,大了几分。
轻轻擦拭她的汗水,那紧闭的双眼不断跳动,虽然仍是没有意识的昏迷,可却被梦魇深深禁锢。
“小竹子,你回家了。”我轻轻说道,趴伏在她耳旁,生怕闹出的动静,惊醒了沉睡的方榆。
“你做得很好,如今可以放手了。大家都在等你。”她毕竟太小了,在那情况下,脑海中只能记着执行我给她的最后一个指令,只要听我的话,她就能有一线生机。
那时的她,真的将我当做她的最后希望。可我终究,做得还不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说完这几句话后,我握着的她的手,好像放松了些。整个状态,似乎稳定了下来。难道她能听到我的话?还是说我,不知不觉中,还是带有一些疗愈作用的。我心里想,没啥什么派上用场的神奇技能,如今若真有这种功效,那要多少能量,都可以通通拿去。
就这样,我陪了她许久许久。直到她的表情逐渐镇定下来,好似真的在一瞬间就从那不断循环重复播放的噩梦中跳脱了出来。而对应的,我的确感受到了全身心的疲倦。这短短的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不知是疲惫,还是真的将自己的气力渡给了伤重的小竹子,如今我也需要,好好休息了。在方榆动弹醒来之前,我悄悄离开了,回到了那个孤单落寞的位置,等待着院子的主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
土里的养分,对我也有几分补充作用。睡眼松醒,我猛地想起,我昨天那冲动的自曝身份。从今往后,我们该如何面对彼此呢?当做一切都没发生,我不甘心,要知道,我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而坦然面对?可他却没有为我驻足停留。想来现在,我也是躺在砧板上,任人处置了。
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想有志气,可我不过是一棵不要脸不要皮的树而已。我甚至想过,只要他允许我的存在,那我也可以做到长久的噤声。
又这样过了几日,我常常夜里抽空,去看看小竹子。
无论我的存在对她的恢复有没有作用,可试一下也无妨。可让人高兴的是,她真的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先是没了那令人恐惧的梦魇姿态,陷入长久安静的休息。然后就是,脸上逐渐有了血色,那安静乖巧的睡着模样,任人看了都万般心疼,却又充满了即将苏醒的希冀。
方榆偶尔还是会来,浇浇水施施肥,却不发一言,表情有些难掩的苦涩。
他在想什么呢?我实在看不透。
可我应该是,将他吓到了,梦境照进现实,也需要些心理准备。
如此一来,我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他虽是缄口无言,可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却更加肆无忌惮了。指尖的温度,仿佛径直穿过了树皮,直达我灵魂,肆意搅弄。偶尔的贴身倚靠,更是让我无比神往,只是往往他起身也起得干脆,徒留我在原地,无尽落寞。
他似乎在压抑自己,也好似是放飞了自己。可我自有默契,不必打破这诡异的平衡。我总是信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终于,邱府喜气洋洋,自然是竹子醒来了。
如释重负,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他第一时间跑到我的跟前,眼眶湿润,长久对视,风轻柔地吹,一切皆在不言中。
“她会好起来的。”我轻声吐露,不管他有没有听到,这段日子,我学会了释放自己。一味的隐藏,我有些腻了。而他就算听到,偶尔一个难以察觉的停顿,便是给我最大的回应。
我们就这样,从一开始的只有他说。
到后来他不发一言,我却勇敢地发声。
他总说我是神树,所以我想,我会说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可我的神奇之处,也仅对他公开,当然,仅限于偶尔说出几句话而已,不敢再做出那分分钟吓死人的举动。
如此一来,我们之间,也有了那不能对人言的秘密了。这样一想,更有一种让人上头的亲密感。总的来说,他没有对我避不可及,默许我如此超出他想象的存在,且依然和我亲密无间。这对我来说,就是最铿锵有力的回应。
这日,他照旧忙完,靠着我,毫无戒备地沉沉睡去。我撑着他,替他遮挡日光,带来舒爽的风。好不惬意,可很快,这美好的画面就被一个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是邱莲,是喜悦的邱莲。
她快步跑来,一整个喜出望外,一时忘乎所以,竟然径直扑进了也被脚步声吵醒的方榆怀里。这下尴尬了,我抱着他,他却抱着她。
不对,是我们俩,同时抱着一个男人。
方榆有些愕然,还没来得及反应。
“夫君!夫君!小竹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语气轻快,这对她来说无异是天大的好消息。毕竟自她醒来,总是迷迷糊糊眼神朦胧,好似还在分辨,如今她所处的家,是真的存在,还是她依然被紧紧地困在梦里。而现在,终于有了在家的安心感,终于是如释重负了。我本就担忧,这段如此恐怖的记忆,会给她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灵伤害,如今这恢复的速度,还算是快的。
高兴得忘乎所以,她竟然伸出了双手,紧紧抱住了方榆的脸颊。
这就有点超过了吧。这动作,只存在于真正亲密无间的恩爱伴侣之间。
可万一他们就是呢?我承认我此刻,好似有一百只蚂蚁,开始啃噬我的心。
可我只能忍。
“只是她开口说的话,有些奇怪了,”她没有察觉她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双目自然而热切地盯着她面前的他,“总是说什么要找一根木头。说我们没把木头带回来......这是什么意思?”她如少女般雀跃,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尽显娇羞和喜悦。
再靠近一些,是不是要亲上了。如此值得庆贺的时间,亲一口,也不是不可。
只是,我不允许。嗯,绝不。
我还没来得及借着风摇摆,将他俩无情分开。却被方榆抢先了一步,他支起了身子,将整个重心往自己身上倾斜倚靠的邱莲扶正,然后迅速拉开一段距离。
迅速整理完毕,好似刚刚那暧昧的一切,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不过是他惯用的伎俩,我莫名其妙地和邱莲共情了起来。本来就是,他总是在别人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准备终于下定决心跑向他时,将人无情冷静地推开。正如那夜他没有停下脚步,正如他现在无声地将邱莲扶好,也是无声地拉开了距离。
“难道说的是,她那时抱着漂浮的那根木头?”嘴里还在回答她的疑问,意识冷静得吓人。
邱莲被推开,也是猛地一怔。但也以很快的速度,迅速整理了心情。或许是她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要是说那根木头,早就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语气有些颤抖,但却尽力自持着。
她可能在想,他们的窗户纸,几时又厚了几分?
她心里不禁在想,她懂他的骄傲自持,那便让她来主动就好,竹子醒来,恰好是一个让大家都无比开心的契机,她来主动也可以。如今他俩也是经历过困难的患难夫妻了,感情自然是深厚了几分。可却有个错觉,怎么觉得他离自己,更远一些了呢?
变回了相敬如宾的得体模样,两夫妻中间隔着一棵树的站位。
我有些尴尬了,但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无法容下他身边有任何一个女人。可转念一想,我自己又算什么呢?
“我去问问她,那木头有什么特征。若是树木有灵,那毕竟是救了竹子一命的。若能找到,也应该好好答谢一下。”
“嗯。”
邱莲的失落感,连我都感受到了。
而他哪里能视而不见。
“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给竹子一个交代。”说罢,他轻轻拍了邱莲的肩膀,仅是划过,没有半分停留。或许这就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回应了吗?
不如不要。疏离而自若,他是懂“安慰”人的。
“嗯。”她有些生气了。别忘了她的人设,是恋爱脑啊。说不定比我还要严重几分。我多么痴傻,我至少不会瞎。而她瞎起来,连她身边的人是什么鬼模样,都看不出来。
恋爱脑的人有什么特征?
自然是,完完全全被情感控制,目光一下变得很短,只能看见眼前的人,是如何对自己的,陷入无限自证和他证的诡异循环之中。
“方榆,若是没有竹子,你还会和我成亲吗?”
这不,冷不丁地这句话,说明她已经陷进去了。
如今爱意没有得到反馈,满心满眼地不自在。作为大家小姐,虽是父亲严苛地对待自己,其余人,哪怕是那个不堪说出口的“前任”,也是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哪怕只是演戏而已。可方榆,连演都不想演。
“阿莲。为何忽然这样问?”他倒是装的挺像。
“如今我们不过也是,外人看来美好而已。”邱莲还是比我勇。我哪里敢出声。或许只有上世的方槐,还能这么硬气。可我当树也久了,心气早就被磨灭了。
“当初若没有竹子,是你或许不会和我成亲。”他先是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无可反驳,“而外人如何看我们,根本就不重要。如今我们日子安稳,只要竹子安康,我们为人父母的,也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而我们女的听来,不过就是在表达:
“如今这样挺好,也不想再进一步了。”
“那我如果不够呢?”她忽然转身,直面着她口中的“夫君”,四目相对,单刀直入,毫不掩饰。
这话题可不可以换个没人的地方说,可这里也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我恨我不是一个聋的。可是百蚁噬心,我好像比邱莲,还期待方榆的回答。
“阿莲,你还想要什么?”他语气软了下来,如今换作一副委屈无力的模样。若我不清楚他的为人,他估计也会被定义为“渣男”,我替他说不出半句好话。
可记忆拉回到从前,那时的他俩,连我都以为,弄假成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如今,究竟是什么,让他的态度忽然疏离的起来。
难道是因为我?我不敢想,可心依旧止不住地疯狂跳动起来。
“我想要你。”她知道自己,有且只有这么一个机会,“我要你成为我,真正的丈夫。”她伸出手,紧紧抓住方榆的手,两只同样冰冷的手忽然触碰,却变得更加冰冷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如果仔细观察,我连随风摇摆的枝叶,都瞬间止住了。
那冷面的方榆,如今遇到这达不到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又会如何反应呢?这把火,现在是誓要把这面冰封百年的墙,融化了不可。
我知道邱莲一向如此,毕竟我见过他不止一次,为爱痴狂。可是为何偏偏是现在,忽然之间就想要主动出击了呢?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和我一样,一直以为他俩的情感,就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所以她便这样安安分分心安理得地等了下去。
或许是经历了小竹子这一遭,终于发现,要珍惜眼前人。千万不要让眼前的幸福眼睁睁的从指缝中溜走。
还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前进一步,对方却反而后退了一步。
情感真的是个诡谲的东西,当你终究鼓起勇气想要去追求时,对方却以诡异的姿态闪躲。或许也是你先发现了他的闪躲,才让人猛然惊醒,想要反常态地去靠近?
上辈子,我们就是这样浪费时间地无限拉扯,如今往回看,简直是愚蠢至极,浪费了大把时间,更是差一点就永远找不到对方了。而后的重逢,双方更是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所以我就说,要不是因为物种的隔阂,鬼知道和我这棵树一起,会产生什么不良的效果,反正历史上话本里所有人妖相恋的故事,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才压抑自己,可我知道,若我找到,哪怕只有一点的他对我也存在那难言的情感,那我自是如脱缰的马,恐怕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回过神来,方榆依然神色复杂,没有给邱莲一个正面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