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蓝彤鸢一见到她，便露出了小女儿模样，扑倒她的怀里撒娇。
蓝清瑶怜爱的抚摸着女儿的脸庞，慈爱的笑着：“都嫁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阿娘，女儿不管多大，都是阿娘的女儿。”蓝彤鸢撒娇的说着。
看着那一桌子的菜品，蓝彤鸢顾不上礼节，直接狼吞虎咽起来。可看着蓝彤鸢的神色，蓝清瑶心下有了一些猜测，虽然蓝彤鸢吃的很香，可她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些菜品上。
“今儿回来，应是有话要问吧。”蓝清瑶猜测着，脸上挂着笑。
在一顿狼吞虎咽之后，蓝彤鸢终于放下筷子，艰难的启齿：“阿娘，鸢儿有件事儿想问您”
蓝清瑶轻笑：“是关于原来我在青楼中的事儿？”
蓝彤鸢微讶，接着谄媚的说着：“阿娘，鸢儿不是故意提您的伤心事的。只是眼下有个案子……”
“好，阿娘知道，有些事儿不是阿娘不提，它就不存在，阿娘不介意。”蓝清瑶拍了拍她的手。
“您可听说过镇南侯路成仁？听说他早年经常眠花宿柳，曾经为了楼中一个姑娘与人大打出手。”
蓝清瑶并不意外，一边给蓝彤鸢布菜，挑着她爱吃的菜品放到她的碗中，一边说着：“听说过，那时我刚入教坊司没多久，我们都是犯官家眷，自是没什么自由。我因为有你父亲庇护，从教坊司中辗转到民间花楼，你父亲又从民间的花楼中将我接出。”
“那间花楼名为千金楼，在京城的诸多花楼中算不上多么有名，当初千金楼有个一等姑娘名为清心，原本也是犯官之女，清心姑娘虽然不是花魁，却下的一手好棋，无论多高的棋手，与其对弈都没有赢过。”
“这清心姑娘，就凭着这一手棋艺，渐渐的小有名气，不少达官贵人，权贵子弟听到有这么一号人物，都想来一睹芳容，再与其对弈一句。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不是清心的对手。就这样，也是这个时候，清心慢慢入了镇南侯路成仁的眼，原本路成仁想给清心把接入府中，但犯官家眷原脱贱原就不易，这清心姑娘又因声名在外，此事极为不易。”
蓝彤鸢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就连镇南侯的名号也不好使？”
蓝清瑶叹了口气：“清心棋艺无人能及的名声赫然在外，想要与清心姑娘对弈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他们想着，若这清心姑娘入了侯府，便没了与她对弈的机会。所以这些达官贵人们明里暗里给镇南侯使绊子，阻止他给清心姑娘赎身。”
蓝彤鸢忍不住骂道：“这些达官贵人们，就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毁了一个姑娘的前程。他们可还有良心！”
蓝清瑶无奈的叹道：“鸢儿，在这些达官贵人眼中，花楼中的姑娘不过是给人玩乐的工具而已，任凭她们驱使的物件而已，入了贱籍，原本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蓝清瑶虽然说得极为平和，但眼中还是忍不住闪着泪花。
蓝彤鸢紧紧的抓住她的手：“阿娘，孩儿让您伤心了。”蓝清瑶微微摇摇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阿娘没事，现在的日子，阿娘已经很知足。”
蓝彤鸢赶紧转移话题：“可是镇南侯是堂堂正二品的侯爷，想给一个花楼女子赎身，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吧。”
“鸢儿，官贱与私贱不一样。像犯官家眷，被没入贱籍之后，不得赎身，不得脱籍。要想脱贱，要经过礼部、户部两个关卡，才能脱贱。而私贱，只要从礼部花楼名单上去掉即可，重新立户，回到良籍。”
“一旦成为官贱，永世不得翻身，户部会定期查访，若有官贱无故脱籍，经手者都会受到惩处。”蓝清瑶无奈的道出这其中的心酸：“若非迫不得已，又有谁愿意在这泥淖中过一辈子。”
“楼中的姑娘，为何要想尽办法搭上这些豪门权贵，还不是因为大家都想拼命抓到一棵救命稻草，将自己救出泥淖。可在花楼中，越出挑，越身不由己，越容易成为他人的棋子。”
“所以你父王当时叮嘱阿娘，一定不要在花楼中显山露水，他再从中周旋，这才有机会将阿娘接出来，脱离贱籍。但清心姑娘，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想起当时的情形，蓝清瑶忍不住替她感到惋惜。
“清心姑娘，因为那一手精湛棋艺，吸引的可不止是镇南侯，还有地位远远高于镇南侯的，连镇南侯也无法抗衡的人物。他不想放人，就连镇南侯也没辙。”
“清心一心希望镇南侯能把她接出去，无奈始终没有任何进展，清心曾经说过，哪怕是个没有名分的外室，她都心甘情愿，总比在这青楼中苟且一辈子要好。”
“清心的心愿一直没有达成，逐渐郁郁，半年后清心突然生了恶疾，不治身亡，被一卷草席扔到了乱葬岗。”蓝清瑶叹息了一声：“哎，可惜了清心姑娘，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
蓝彤鸢转了下眼珠，笑嘻嘻的说道：“阿娘，您可是外祖父的亲生女儿，让一个人假死，不难吧。”
蓝清瑶无奈的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蓝彤鸢忙问：“阿娘，您可知道她去了哪儿？”
蓝清瑶摇了摇头，轻声道：“傻孩子，从花楼中出去的人，怎会轻易将地址告知她人。不过后来她倒是给我来过一封信，说她有了一个儿子，她对眼下的生活十分知足。”
蓝彤鸢一惊，急忙追问：“阿娘，那您知道她嫁给了谁？”
蓝清瑶又摇了摇头：“她并未透露自己嫁给了谁。”
“阿娘，那封信您可还留着？”
蓝清瑶轻轻摇了摇头：”早就烧了。这么冒险的事情，被人抓住把柄，对她、对我都不好。”她与清心的交情并不深，只因都是犯官家眷，与自己同病相怜，打心眼里与她更亲近一些。她曾经劝过清心姑娘，要想从这花楼中出去，尽量别那么张扬。
只是这位清心姑娘心比天高，一心想着能入得了权贵的青眼，脱离这泥淖。“达官贵人们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在他们眼里，贱籍的女子不过是一个会喘气儿的物件，通买卖，又怎会真心待她。”
听着蓝清瑶说着当时的情形，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不忍心再追问，但总觉着这个故事还有漏洞。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问道：“阿娘，我听着这意思，清心姑娘像是在待价而沽，既然这样，对她而言，有达官贵人为她大打出手，她只会认为自己风光无限，出尽风头，又怎会愿意假死逃生？”
让蓝清瑶没想到的是，蓝彤鸢会如此敏锐，她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没有瞒过你。她之所以愿意假死逃生，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是路成仁的？”蓝彤鸢忙问。
蓝清瑶无奈的点了点头。“据说路成仁在知道她有孕之后，先是震惊，接着端来堕胎药逼她服下。”
“清心这才看清路成仁的为人，失望之极，才找到我，她知道我是太医之女，想问我可有办法帮她。”
对上了，蓝彤鸢暗暗舒了一口气，只有这样，这个故事才是完整的。“阿娘，路成仁得知清心得了恶疾，是什么反应？”
“镇南侯十分冷漠，根本不念旧情，并未给她请大夫，转头又把目光放在其他女子身上。待清心死后，我偷偷去乱葬岗，发现她就被人胡乱的扔在乱葬岗那堆坟墓中间。我将解药喂到她的嘴里，又给她身上撒了一些纸钱。大概一年后，我突然收到她的来信，说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蓝彤鸢眼前一亮，蓝清瑶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完全没有察觉这其中的蹊跷。
“阿娘，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到千金楼也就三个月，便被父王接回了府中。那这清心的信是寄到哪儿的？”
“自然是直接寄给我的。”蓝清瑶脱口而出，顷刻间便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禁不住喃喃自语：“她，她是怎么知道我进了清昱王府。当初我受清昱王关照一事，未与任何人说起过。”
这就是了。当年的镇南侯路家果然还有血脉留存于世！蓝彤鸢暗自思忖，想不到阿娘无意之中居然被卷入了这件案子中。她不经意间攥了攥拳头，不行，她不能让阿娘受到任何伤害。
今日是除夕，离琴翊琛不能与蓝彤鸢在王府中留宿，宫中还有宫宴，他们得赶回去。回宫的路上，蓝彤鸢一直都在思考，怎么才能瞒下此事。
除夕宫宴，本是一家子热闹，但皇后不在宫内，又不能让人察觉，就只能对外称病，让蓝彤鸢主持宫宴。 幸好离琴翊琛的后宫嫔妃并不多，他强撑着敷衍了一下，食不甘味的撑着撑到宴会结束，才疲惫不堪的来到蓝彤鸢的青鸾殿。
“鸢儿，今日可有收获？”离琴翊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蓝彤鸢将今日所获一一告知离琴翊琛，中间自是省去了蓝清瑶赠药一事。幸亏离琴翊琛未起疑，他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这路家的私生子上，听完蓝彤鸢的故事，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困扰他的是，路家的这个私生子，为何会与白决明搅和在一起。当年是沈家告发了左丘家，路家作为左丘家的心腹，选择投诚，对于左丘家而言，这路家就是叛徒，既然是叛徒，为何这两家的后人能搅和在一起？他们杀死赵继，屠了赵家满门，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当年路家遭难，赵家没有给路家求情？
种种线索纷繁复杂，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若非皇城外喧嚣的鞭炮声和焰火声，他都忘记了今天是除夕。
他暗暗思忱，看似不经意间问道：“鸢儿，你的三师兄是哪儿人？”
“我师兄？他是我从街上捡的。”提起此事，蓝彤鸢略带自豪的说道：“我师兄比我大四岁，那会儿我刚入门，大师兄年长我许多，嫌我年纪小，不带我玩。平时在谷中，除了看医书，什么都不让我干，我就只能偷偷溜出谷去，我是在通往神医谷外的树林中捡到的我三师兄，他看起来比我大，浑身脏兮兮的，衣衫褴褛，就是个小乞丐。”
离琴翊琛有些不解：“听起来，你比他早入门，为何他是师兄，你是师妹？”
“还不是因为他看我小，死活都不肯做我师弟。我这人特别大方，不计较这些名分，就把三徒弟的位置让给他了，我就变成四徒弟。”提及此事，蓝彤鸢格外自豪。
“当时大师兄还替我鸣不平。”想起那时的快乐时光，蓝彤鸢的眼睛都带着笑意，周身像是在发光一般。“不过虽然我把三徒弟的位置让了出去，我也不亏，大师兄见我虽然在名分上吃了亏，就想补偿我，什么都依着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城中当下流行的料子，大师兄总是早早的就给我备下，他每次出诊得了诊金，总会记得给我买礼物。”
“至于三师兄，他虽然抢了我三徒弟的名分，但也没得到什么便宜。开始的时候，大师兄不待见他。后来他学着师兄的样子讨好我，替我干活，事事让着我，师父让我去采药，他会抢着帮我采，大师兄见他对我时候真的好，这才慢慢接受他。”
“师兄虽然也入了师父门下，但他并没有学医的天分，那些晦涩的医书，对他而言特别不容易。虽然师兄天分不好，但他特别勤奋，那些医书他看一遍记不住，那就看十遍，那些药草他分不清药性和名字，便直接用嘴去尝，区分味道，硬生生的记下它们的长相。”
“就这样，师兄学习医术，用了比别人多百倍的功夫。”蓝彤鸢有些唏嘘，师兄这一路不容易，所以现在师兄失踪，她格外忧心。
“你师兄可曾提过他的来历？”
蓝彤鸢摇摇头。
离琴翊琛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你师父收徒，就没有查过他的来历？”
“师兄说他是孤儿，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村子遭到抢劫，村子被洗劫一空，无奈之下，这才从村子里出来，依靠乞讨为生。”
“鸢儿，你遇到师兄的时候，他多大？”
“九岁呀！”蓝彤鸢不假思索的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看着离琴翊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