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陈宴洲先是带着云莺在灵惠寺和山下的庙会闲逛,之后又带着她在京城的夜市上凑热闹。
这本是一桩平平无奇的事情,拿出来也顶多是博人一笑。传到众人耳中,也不过是让人调侃两句,说陈宴洲也有这样的风流韵事,也不愧年少轻狂。
但因为陈宴洲与林淑清,大年初一才和离,而今天初五,他就已经不遮不拦的携美同游。
这倒是让众人又多了几分猜测:许是两人和离的原因,并不是林氏做了不堪的事儿。
另一方面,却也不由的让人心里嘀咕,说这陈宴洲面上瞧着挺好,没想到竟也是个薄情的。
京城的这些权贵背后怎么议论,陈宴洲与云莺都无心去关注。
就像是云莺之前说的,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说去。
但两人都没想到,这件事传来传去,竟又传到了长安候府。
长安候府中,这几天前来拜访的勋贵商贾有许多许多。
又因为今年是三年一届的科举,等到开春,京城就要举行春闱,各地举子先后进京。有那自觉没戏,就想走近路的,就开始广撒网,往各个权贵府上送起拜帖来。
长安候府惯来爱投资这样的举子。
无他,投入小,但若有回报,却很丰厚。
早些年,长安候很是当了两回伯乐,从众多进京的举子中,相中了两匹千里马。
虽然那些千里马,也不过是中了进士,之后在长安候的运作下,当了个京官,走上了仕途。但这在长安候看来不过翻翻手一样的小事儿,再众多举子看来,就是有大能耐。
也是因为舆论操作得当,之后长安候很是有了些识人的名声。
进京的举子,但凡是没有亲友领路的,便都在谣言的带领下,寻上了长安候府,与长安候有了勾连。
也是因为这种缘由,每年到了春闱前夕,长安候府就门庭若市。若是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长安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但知情者如京城的权贵与百姓,那谁还不知道长安候自己就是个五品官呢?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因陈宴洲的行为丝毫不加掩饰,大中午的,他携美出游的消息就传到了长安候耳中。
传这消息的乃是此番进京赶考的举子,本也是知道陈宴洲是长安候府的女婿,却在初一当日与长安候府的姑娘和离。
因为和离时间挑在大年初一,再加上荣国公府那边自始至终都表演的很冷漠强势,愈发让京城的百姓觉得,两人会和离,全是因为长安候的三姑娘不守妇道。
这许是真的,许是假的,但真的如何,假的如何,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借由此事,得了长安候的看重,那目的不就达到了?
就有其中一个举子,很是为三姑娘打抱不平。一会儿说,和离怕不是陈宴洲有意为之,他怕不是被那些脏的臭的勾了魂儿。三姑娘这样的名门闺秀,哪里是哪些女人的对手,三姑娘可惜了。
一会儿又说,陈宴洲此举欺人太甚。没听说打人不打脸?他这么做,跟公然打三姑娘的脸有何区别?他要是三姑娘,现在就再找一个年轻的、好的嫁了,看那陈宴洲的脸能不能下来。
这人一会儿一句,一会儿一句,好似什么都没说,但已经把什么都说尽了。
那就差直白的点出来,说他想娶三姑娘,想攀高枝。
也真是可惜了,这人家里就是个黄商。虽然生意做的大,银子挣来大把大把,他也算有些才学,一路畅通中了举人。
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考中举人都勉强,还指望中进士……那真没有找个高门贵女娶回家便宜。
但他的出身,充其量他也只能娶个高门庶女,想娶个嫡女……也不是不可能。就如同长安候府三姑娘这种和离的,那还是可以肖想一下的。
这人的种种打算,被众人看在眼里。但谁也没说透,谁也没多置一词。
但这人纯粹想多了,他以为林淑清只是单纯的和离,长安候府现在指定想给林淑清找门亲事,赶紧给她嫁了。他家就正好,虽说是皇商,但有一个姑姑已经成了昭阳王的侧妃,那门庭也是提上来了,想让侯府的和离姑娘做正室夫人,也不能说是高攀……
但这人不知道林淑清与二皇子不清不楚,且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信息不对等,导致这人说了许多,但长安候包括长安候府的世子,根本无人接腔。
这位举子最后满腔懊恼离开长安侯府。
再说目送这几名举子离去后,长安候世子回了花厅,寻父亲去了。
长安候此时正阴沉着脸,在生闷气。看见世子回来,他就嘱咐说,“以后再有这些拎不清自己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就别让他上门了。什么玩意儿!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子,还敢肖想淑清!”
长安候世子没附和父亲的话,只沉默的应了是。
过了这么些天,除夕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这里已经不是秘密。
长安候世子固然恼恨荣国公府做事决绝,但妹妹的胡闹骄纵才是这一切的起因。
若非淑清胡闹,与二皇子牵扯不清,甚至还怀了孽种,他们长安候府如何需要为舆论所扰,过年期间还夹着尾巴做人。
说来说去,罪责在淑清。
若非淑清现在有孕,其实与那举子倒也相配。说句不好听的,她品性有瑕,嫁到那举子家中,都是他们高攀了。
但父亲心中有邪火要发,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不然,他就成了父亲的出气筒,要来替淑清受罚。
长安候世子沉默的侍奉父亲,长安候早先饮了几杯薄酒,如今酒意上头,他也有了几分醉意。
醉醺醺的长安侯情绪把控没那么厉害,不一会儿就大声唾骂起来。
先是骂淑清不孝女,什么脏的臭的事情都敢做;一会儿又骂陈宴洲,说他不愧为荣国公的儿子,做事儿阴损不留情面,竟在此时携美同游,将长安候府再次送到舆论高点;骂完这两人,他还骂二皇子与荣国公……
长安候世子被吓住了,也是担心府中有别的府里的探子,父亲的言行无状再被人传到这两人口中,再惹来是非。
长安候世子赶紧捂住了父亲的嘴巴,急吼吼的说,“爹,只当是儿子求您了。您嘴下留情,别给府里招祸了。”
可此时长安候已经彻底醉糊涂了,对于儿子的忤逆不孝,他只有恼恨,又哪里听得进去儿子都说了什么。
长安候气的劈头盖脸几巴掌,直接把长安候世子打懵了。
“要不是老子没本事,老子就打上……”
长安候最终没能将这句话说出来,因为长安候世子惊惧之下,直接在长安候后脑勺劈了一下。长安候白眼一翻,脖子一歪,人就晕了过去。
长安候的小厮就在不远处看着,此时吓得瑟瑟发抖。
世子喊了声“来人”,小厮忙不迭跑过来,“噗通”一声跪下就磕头,“小的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啊。”
“我知道你没听见。行了,起来吧,父亲醉酒,人都站不住了,赶紧扶父亲回房歇息。”
“唉,唉,小的这就送侯爷回房……”
这厢长安侯世子与小厮一道用力,总算是将长安侯送到了房间中。
那厢却已经有那自认为机灵的小丫鬟,已经将消息传到了林淑清耳朵里。
林淑清与陈宴洲和离,她身怀有孕,与二皇子勾连不清。这些事情把长安候夫人折腾的不轻,长安侯夫人恼怒之下,固然将女儿发作了一番,但伺候林淑清的几个丫鬟婆子更没得了好。
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丫鬟婆子们有失职之过,原也少不了一顿重惩。加上长安侯夫人还担心丫鬟婆子们将此事泄露出去,为封口,她直接给近身伺候林淑清的丫鬟婆子俱都灌了哑药,远远的发卖出京。
林淑清身边早先四个以“瑞”开头的丫鬟。
瑞珠死在流放的路上,瑞锦出疹子挠破了脸导致破相,被送回了长安侯府中;瑞雪被花瓶砸破了脑袋,导致脑震荡,之后生理性畏惧林淑清,即便后来养好了病,每次看到林淑清,也止不住的发抖。
她不能当差,家里人便特意求到了长安侯夫人跟前,将她接出去嫁人了。
如今的林淑清身边,只剩下一个勉强还算忠心的瑞芝。也就是瑞芝,被灌了哑药,发卖了出去。
前两天府里人又得信,说是瑞芝被发卖当天晚上就烧起来。才刚出了京,她人就烧糊涂了。人牙子赶着去喂药,药倒是喂进去了,也退了烧,但人晚上再次起烧,到了翌日一早被人发现,脑袋都烧坏了。
四个“瑞”全都没落着好下场,按说府里现如今分拨到她身边伺候的人,更该以此为鉴,谨言慎行,老老实实当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这世上,总有那么两个自认为聪明的糊涂蛋。
这不,即便这些新挑选出来伺候林淑清的人,被长安侯夫人反复敲打了好几遍,让他们都闭紧了嘴巴,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但到底有人立功心切,想往上爬,想成为主子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就将一些不该说的消息,说给林淑清听了。
于是,本来老老实实在房间养胎的林淑清就知道,陈宴洲好生放肆无状,竟在今天携美同游!
都已经和离了,林淑清自然更不在意陈宴洲的死活。
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又会让人提起她。
他得意了,就衬得她颓败萎靡、落寞失意。衬得她跟个没人要的怨妇似的,要被人指指点点,嘲笑讥讽。
林淑清何等心高气傲一个人,如何能忍受这种落差?
她当即就怒上心头,要去寻那说闲话的举子问个清楚,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她行事如此冲动,可把那嚼舌根的小丫鬟吓个不轻。
小丫鬟只是想成为主子心腹,她可不想成为炮灰。
若让姑娘这时候跑出去,夫人那边少不得要知道缘由,届时还能有她的好?
这小丫鬟吓坏了,绞尽脑汁安抚林淑清。她与林淑清说,姑爷心里指定只有姑娘一个人,携美同游肯定是那美人是个狐狸精,专做勾搭人的事儿。还说姑爷此时心中指定意难平,怕是牵挂姑娘牵挂的厉害。
这丫鬟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敢说。
这其中好些话,直接把林淑清听笑了。
陈宴洲意难平?
陈宴洲牵挂她?
这事情传出去,怕是能把人的大牙笑掉。
林淑清也笑开了,这一笑,她倒是没那么冲动了,她的理智也回来了。
这时候,她就不想着找陈宴洲算账了。
她开始想着,陈宴洲携美同游,那个“美”会是谁呢?
是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与陈宴洲搅合在一起?
那人肯定不会是京城的贵女。
京城的这些名门贵女,谁比谁爱惜羽毛。即便她们看好陈宴洲这个贵婿,但她们也只会在和离之事平息后,再朝荣国公递橄榄枝。
现在么,现在正在风口上,但凡有几人理智在,她们就不会做自毁前程的事儿。
既然不是京城的贵女,又会是谁能让陈宴洲甘心作陪呢?
脑中灵光一闪,即便这个可能非常不可能,但林淑清也在瞬间捏紧了帕子,目光变得凶戾起来。
直觉告诉她,那个女人怕不是那云莺。
但是,会么?
不说岭南府距离京城千里之遥,陈宴洲指定不舍得大冬天带着那女人赶路。就说若那女人跟着一道回京,陈宴洲不会不将人带在身旁。
可她确实没在陈宴洲身边,发现任何女眷的痕迹。
林淑清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到底是心中的不甘作祟,她招了人来,让人出去打听打听那两人的落脚地,并确认那女子究竟是谁。
眼看着下人悄悄离开,出了院子再不见身影,林淑清缓缓坐回原位去。
她眼神深沉,看着不远处的匣子。
那匣子中放着下人的身契,是不是能派上用场,稍后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