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你说他的软弱,我也喜欢……”
秦不渡却静静听着,不言不语。
但眼里逐渐聚起的风暴,却昭示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真心袒露给别人时,才会软弱,”罗微升曾一度软弱无助过,“因为在意,在意之人被伤害……所以害怕,所以妥协,所以——”
算了。
她与他讲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秦不渡,你根本不懂。”
她想说这句太久了。
她似乎感觉不到他的真心。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每当看他时,都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她说他不懂。
不懂真心……
秦不渡感受着正在跳动着的隐隐作痛的心。
那他为何还会痛苦?
“所以……你当年选择和我一起死,也是出于真心的妥协吗?”
她曾经是爱他的。
“……”
罗微升不语。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最后与他共倒于白茫茫雪地之中时,她对他还有几分真心。
若是在意,杀他却毫不犹豫。
若是无意……又怎会甘愿同死。
“这次也是,”秦不渡善于抽丝剥茧,用心使计是他惯会的,他常常能在罗微升的一言一行里找到他爱听的想要的东西。
“我以为……你会上来的晚些。”
在她第二次将利器刺向他的心口之后,连包扎都还没来得及,她就也回来了。
这说明什么,她在杀了他之后并未选择度过余生。
就如被她杀死的第一次。
那年大雪纷飞,血染白茫茫大地。
她明明……可以逃开的。
他有意放水故意上钩,就是给她一个亲手杀死他给父亲报仇的机会,从此消除她心中桎梏,天高任鸟飞去。
可她却与他前后脚飞升成神。
生同寝死同穴,夫妻一体,她愿意和他共同赴死,这怎么不算是爱呢?
他想,这大概就是微升所说的真心。
她对他的真心。
他感受到了。
“别多想……”罗微升只需一眼,就知道他又开始在心底做白日梦了。
“不是为了你。”
昭禧与慕言约定过,不会离开他。
金闪闪这条饿狼,是她引来的,就该她来偿还。
既然他已不在人世,她也替他报了仇。
独自一人面对辽阔天地时,才惊觉心中寂寥。
在新帝禁军侍卫冲进来时,想到慕言短暂一生清清白白,正直端方。
不该死了还被敌人羞辱。
索性不再抵抗,而是一把火烧了恪仁王府。
赤裸裸来,干干净净走。
“为了那个凡人?”
已认定罗微升“真心”的秦不渡,在瞬息之间已经治好了阴暗里滋生出的“疯病”。连说起慕言,也没那么难以容忍了。
人间过客罢了,唯有他才是她身边的“常青树”。
“是又如何。”
罗微升心底其实有一丝否认的,但他要这样问,她偏就要往他不喜欢不爱听的地方戳。
才回来时的愤怒,在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里,倒也平复了大半,但与他对着干的心思却是刻在了骨子里。
毕竟……他也是这样对她的。
“你,”她指着秦不渡,“恩将仇报,奸恶小人,不是贪赃枉法恶贯满盈的奸臣,就是假情假意品德低劣……”
两世为人,他都遥遥领先地问鼎她人生里最坏的恶人。
“我要说不为他却为你,你自己听听敢信吗?”
他敢信,她都不敢说,怕天道以为她与他同流合污,降天谴,被天打雷劈。
“信。”
秦不渡却不按套路出牌,“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从前到现在,他都坚信她的每一句话。
“那巧了,我正好跟你相反。”
戳人肺管子,罗微升手拿把掐。
“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她才不信他说的什么都信她的话。
“别给你自己的头上添什么深情不渝的名号,”大概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罗微升早就难以被他的任何话触动了,“你这样一个烂人要什么真心。”
轻嗤一声,清晰表达她的不屑。
秦不渡也是个不走寻常路,能忍常人所不能的,他一点儿也不气,反而颇有些乐在其中。
道,“你其实最怨我,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走那逼仄的独木桥……”
微升这人,正直,爱恨分明。
在她的眼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从不混淆。
“可天道向来如此,盘古开天地以来,天地分明,阴阳分隔,男女有别,水火不容……善恶也对立。”
“有你这样的,”秦不渡打心底里觉得她就是世间无暇之人,“正派。”
还有她所以为的“好人”如慕言之流。
“那就也有我这样的,反派,恶人。”
他并不以为耻。
只要能达成心中所求,要那些虚名有何用?
“微升,这世上……总要有人来做坏人的。”
又是这句。
好像魔咒一样,在罗微升的每个痛苦不堪的记忆里根深蒂固。
人间第一世,是罗微升恨秦不渡的开始。
明明初见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却怎么在一日日的浮光掠影里逐渐面目可憎,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犹记得,他被冷箭穿心的那一刻,罗微升问他走到这一步可曾后悔。
秦不渡看着她,眼都不眨,摇了摇头。
“微升……我朝气数已尽,总得有个人做乱臣贼子的……”
来背负起……一代衰亡的责任。
还有她做昭禧的时候。
她再一次,将惩恶之剑刺穿他心口的时候,问他为何恩将仇报无情无义。
金闪闪迎着剑,往前又多走了半步,那剑也更加没入。
“昭昭……劫难天定,总要有小人当道的……”
昭禧不解,何来天命天劫。
罗微升明白。
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总是由他来做坏人小人奸逆之人。
“所以说,这就是你成神的原因吗?”
坏到极致便成了绝,奇绝到被天道注意,得此机缘。
而她靠杀夫正道,以扳反为正做成神之契。
那她们岂不是,天生的对立。
“挺有意思……”
罗微升好像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情,“我杀你,本是替天行道,却煞气缠身……”
“你坏事做尽却成神,还修的是至阳之术。”
她的目光从他微敞的胸口向里滑入,那处百年前的箭伤旧疤还在,又添一道鲜血淋漓的剑伤。
“若不是倒反天罡,就只能是你我善恶混淆,好坏难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