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琸入狱半月又被赦免,回府不过半个时辰,便进了璟瑄院中跪拜。
彼时,陆小桃正在亭内浅憩,眸子懒洋洋瞥了眼他和跟在其身后的赵灼,支着手肘在亭内打起盹来。
浅浅流云,徐徐暖风。
有一许声音轻飘飘道:“若你落入我手上,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奉仪不过是东宫最低等的品级,与其他府中那些能卖能贬的贱妾一样,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美梦也结束了。”
“……”
耳畔的声音消散之时,陆小桃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不过须臾,还是没抵抗住困意的来袭,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身躯落入龙涎香的环绕之中,陆小桃眼皮滚了滚。
清风撩发,身下脚步不疾不徐,她嘴角一翘,再次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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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卢琸回来后,钱氏一直想为奉仪办场赏花宴。
可这赏花宴终究未办成,因为太子明日便要离开江宁。
在太子离开江宁的前一晚,一场盛大的夜宴悄然而至。
金樽美酒,玉盘珍馐,丝竹之音愈渐撩人。
霓裳羽衣翩翩起转,婉转之音勾的在座之人心旌摇曳。
卢琸含笑望了眼上首之人,又意味深长瞥向坐在女眷第一排那张脱俗的面容之上。
“殿下,都道沈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亦是京城第一才女。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谓是样样精通,尤其是一首梁祝婉转动听,空灵悠远,真可谓是柔情似水,情意绵绵……”
这场夜宴江宁官员俱在,经历这位太子爷一月的扫荡,这些人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诸阳平似乎知晓卢琸能安然出狱之由,也正因此,也得以保全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
此时,他自然得捧个场:“沈姑娘美誉在大盛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臣听闻卢大人所言,竟也感叹于沈姑娘的才情,要不沈姑娘便趁着太子今日也在,给大家展示一手如何?”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皆连连附和。
沈玉容起身,却淡淡开口:“大人说笑了,此番名声不过是诸位大人抬爱臣女父亲而得,与真正的才女自然不能相比。不过臣女倒是听闻奉仪秀外慧中,柳絮才高,一手琴艺出尘绝伦,臣女爱琴成痴,听此后仰慕许久,不知今日可有机会请教一番奉仪?”
众人目光又随着此番话挪至上首玄服之人身侧。
女子淡黄宫装长裙,发上斜插镶金翡翠步摇,潋滟水眸往沈玉容面上一扫,轻笑启唇:“若沈姑娘是真心求教,妾自然不吝赐教,可沈姑娘不仅不与妾行礼,还直勾勾地看着妾,妾不喜与这般姿态倨傲,言行无状之人打交道,如今自然是不愿赐教。”
陆小桃本在太子身侧坐的好好的,只待夜宴结束回去休憩明日回京,奈何她如此低调,那位手下败将还要对她不依不饶。
这几日她忙着与太子培养感情,倒是忘了去找她的麻烦,她却是送上门来了。
若是在京城,陆小桃还不敢如此肆意,可这是在江宁,她知晓太子最大,自然要给沈玉容厉害瞧瞧。
四处已哗然,沈玉容面色大变,咬唇僵硬立在原处。
席位上的卢娇然见此,忙望向太子,只期盼他能给沈姐姐解围。
可太子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瞥,便收回目光。
卢娇然面上着急之际,袖口已被轻轻一扯。
她当即平复心境,将眸光落于身侧女子。
沈玉容攥了攥掌心,好在度过最初的波澜后,她很快平复下来:“奉仪说笑了,臣女……”
话还未说罢,上首男人已经摆手,语气并无情绪:“既然奉仪如此说,你听着便是,还准备说何?”
遽然间,沈玉容直直望向眉目已微微有些不耐之人,恍惚间,她感受到四处落于自己身上或揣测或莫名的眸光。
卢琸见她还想说些什么,急忙收起若有所思之绪,慌忙开口:“是,今日之宴乃是为补偿奉仪未办的赏花宴,自然一切以奉仪为重,倒是老身糊涂了。既如此,沈姑娘,你快些落座,共赏今日之宴。”
沈玉容已忘了自己是如何落座,只知再回神时,身侧的卢娇然正一脸担忧地凝着自己。
“沈姐姐,你说的没错,太子确实不是个好人。即便他变心了,亦不该如此对待你。”
她声音说的极轻,只有她,卢沛柔和沈玉容能听到。
只是她还未说罢,便已被一旁的卢沛柔掐了一把。
卢娇然立刻转移了视线,自父亲入狱的半个月来,她亦成长了很多,自然不敢再像从前一般任性。
她悄悄望向上首那个男人,竟看到他抿着唇夺过奉仪掌中的白玉酒杯。
杯里盛着的乃是母亲专为此夜宴而定的清酒,由甘洌清泉与成熟谷稻酿造,虽不奢华口感却极妙,轻嗅幽雅醇厚有淡淡粮香,曲香自然味正,让这位奉仪起了品尝之心亦很正常。
小酌一口并不影响什么,只是太子竟让奉仪滴酒不沾,便像戏曲里所言,是个独断专行,霸道自我的恶人。
再看身侧那位奉仪,拧着眉宇亦是不满,是啊,好好的美酒却不能品尝,谁面对此等无礼会开心?不过是屈服于太子的权力罢了。
卢娇然暗暗一叹,心中对于太子的喜欢却好像就这么散了一般。
她小心望向身侧不知何时垂下头的沈姐姐,心头溢上一抹无奈。
兴许沈姐姐身在其中看不分明,可他们这些局外人却是已经看出,太子对于沈姐姐,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感情已在慢慢消散,在逐渐往那位奉仪转移。
只是沈姐姐似乎还沉浸在这场梦中,迟迟不愿醒来。
夜宴结束时,卢娇然特意等在檐廊的一角,待那位奉仪到时对她恭敬行了一礼。
“奉仪,若是娇然从前多有得罪,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臣女年纪尚小,还颇为不懂事,如今却是知道从前极为无礼,实乃羞愧难当,便在此处给奉仪道个不是,望奉仪大人有大量,原谅臣女。臣女听闻奉仪明日就要离开江宁,臣女在此处祝奉仪一路顺风,事事如意。”
女子百褶裙上闪着点点星光,倒她与这双稚嫩的杏眼相得益彰。
陆小桃想了想,只是对她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若让自己原谅,好像自己的心胸还未如此宽广。
若让自己刁难这位比她还小的姑娘,她仔细思考一番,这女子所做之事倒还未到这种程度。
她自然不会原谅,也不会报复。
以后能不能再见都是一个问题,她还没闲到去针对她。
陆小桃踏着月色徐徐而去时,沈玉容却缓缓从精雕细琢的假山之后走出。
卢娇然看到她时吓了一跳,瞥到沈姐姐隐在暗色中的面容,亦不知晓她有没有看到刚刚之景,心虚之下,刚准备离开,沈姐姐已开口道:
“娇然,对她无需那么恭敬,她只是一个奴婢出身的……”
“沈姐姐……”卢娇然急忙转身,不敢去看沈姐姐的眸色:
“都道英雄不问出身,那奉仪自然也不问出处,娇然只知道,奉仪如今对于太子十分重要。
娇然差点失去父亲,自然不敢再得罪奉仪,只愿将她捧着让她开心了念着臣女的一些好,也许并不能为娇然带来什么好处,却绝对不会给娇然带来什么坏处。二姐说,这是为人之道,亦是人情世故。
从前娇然愚笨不懂这些,如今自然得小心谨慎,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身后之人沉默不言,卢娇然心头有些难受,但还是鼓起勇气回头凝向玉容姐姐。
女子深不见底的瞳孔下,卢娇然的眸光中溢出几丝劝告:“玉容姐姐,都道避其锋芒以砺大志,养精蓄锐以求有为,如今奉仪得宠,气势中天,玉容姐姐该韬光养晦才是,若是一直与其硬碰硬,对玉容姐姐没有任何好处。”
见女子不为所动,竟现出几分翻涌的暗色来,卢娇然心头一惊,赶忙福身离开了此处。
她如今说的都是真心良言,如今沈姐姐大势已去,确实该学会审时度势才是。
沈姐姐那么聪明,她应该会懂得。
万籁俱寂中,停在原地的沈玉容双手一寸寸扣进掌中。
梅香立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看着,近几日,一切都朝着失控的方向而去。
梅香突然发现,从前日月都不及姑娘分毫光辉,如今却也变得平平无奇,偶尔虽能让人侧目,却也不过如此。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她也不知到底是她从前太过仰慕这女子而将她抬的太高,还是因自己的心境已变。
人心易变,便连太子都如此。
他从前,明明那么喜欢姑娘……
月华交织着闪烁的萤火铺洒在卢府之内,府内皆因今日之事人心各异,浮想联翩。
璟瑄院中的陆小桃躺在崔锐的怀中还在喃喃低语今晚之事,她不过才吐出两个词,并未有任何攻击之意,唇上便被男人一堵。
陆小桃笑呵呵地推拒他,男人的唇很快蔓延至她脖颈。
他深邃眼波流露出的许许暖意让陆小桃红着脸侧过脖子,一道道酥麻之感在她颈上蔓延。
不知他啄到了何处,陆小桃竟噗嗤一声笑出。
本是暧昧时刻,却因这一笑多了几分玩闹之态,崔锐眸子一闪,当即覆上她身子去挠她敏感之地。
直待二人气喘吁吁之时,他才放了她,将她拥在怀中,伴着洒进的月色轻声道:“以后,便乖乖待在孤身边就是。”
自月事结束后的第七天夜晚,也是回到京城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还是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