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瑶光望着玄慈消失的方向很久,姜焱凌也抱着她的肩膀陪了很久,久到杜瑶光眼里已经干涩,只剩下些许通红。
但是她还是不愿站起来离开。
她最亲近的人离开时总是这么仓促,连好好告别的机会都不留给她,好在这一次,有一只温暖的胳膊搂着她的身体,让她感觉不那么苦涩。
姜焱凌轻拭她的脸颊,道:“好了,我们该走了,你也不希望回去后被人发现冰山美人竟然是个爱哭鬼吧?”
杜瑶光被逗得噗嗤一声,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真会破坏气氛,本来很哀伤的,被气得不哀伤了。
她垂下眼眸,道:“嗯,该走了。”
她站起来时,姜焱凌拍了拍她膝盖上的土,杜瑶光心里突然有些纠结,对她这般无微不至的人,回人界之后,就要和她分开了,并且不是简单的分开,而是又在他们身上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姜焱凌看着她眼中一瞬的失神,问道:“怎么了?”
杜瑶光抬头动人地望了他一眼,突然,轻轻推开了他抱着自己胳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姜焱凌不解地看着她,杜瑶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这几日来她望着他时总是满眼热忱,现在,这股热忱消失不见了,出现的是曾经的淡薄冰冷。
他轻笑一声,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自然也猜到了,她为什么突然又露出一副疏远模样。
“姜教主,回人界之后,你我各行其道,善恶殊途,便在这里别过吧。”杜瑶光道。
他定睛和她对视,好像在找这座冰山的破绽,她也不躲闪,任他审视。
“嗯。”
沉默一会儿,姜焱凌点头,简短应了一声。
杜瑶光的心凉了一些。
她又问:“没想到,你我最喜悦的日子居然是在九泉之下度过的,我虽不后悔,但只要天下局势一日未定,你与我,就始终要维护两个势不两立的种族的利益,对吗?”
“对,正是如此。”姜焱凌点头。
“那,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呢?”杜瑶光认真问道。
这次他摇了摇头,绝不哄骗她,道:“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天意只会彰示大概走向,除了绝不负你,我不能保证任何事。”
“若是两族有一日不可避免爆发冲突,兵戎相见,是不是,你我也会相见。”杜瑶光的问题很尖锐。
“私下也可以见啊”姜焱凌开玩笑道,可杜瑶光不为所动,并没有被他安慰到。
姜焱凌见状,收起嬉皮笑脸,认真道:“也许会有那日,就如少阳树下,就如西域之乱。”
她问:“那我们应该如何?”
他回答:“曾经如何,以后便如何。”
杜瑶光得到了他最为真实的答案,她知道这是真的,人心不散,才是无往不利的兵刃,他和她,都在凝聚着两族的人心,等待两柄利刃砍向同样的敌人那一刻。
在此之前,正邪殊途,势不两立。
这个答案她心里一直知道,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她才意识到他们两个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真是绝望。
“曾经我没有心软,以后也不会!”她仿佛是铆足了力气才半喊着说出这句话。
“你杀不掉我的,你也要做到这点。”姜焱凌道。
她重新换上冷若冰霜的伪装,他又如何不是呢,看上去淡然的微笑,在说出这句话时深邃的眼中看不出任何哀伤。
以至于她会怀疑他,是不是一点也没有为他们要继续厮杀甚至可能会有朝一日杀死对方而难过。
他是天神血脉,自己杀不掉他的,那若是自己死了,他会难过么?
可能会吧,但肉眼是绝对看不到他的难过的。
他根本不需要那张恶神面具,他皮下的面具本就一层又一层,比她的伪装深厚多了,也复杂多了。
她表情凄凉,道:“其实你连绝不负我也未必能做到,命运诡秘莫测,若是你娶了姳奚,我嫁了怀年,也可能是根本没有退路,才会如此的。”
“我不会怨恨你的。”
姜焱凌淡然道,依旧看不到任何痛苦。
“我早就幻想过无数次这个结果了,甚至在山海幻境里,我早就看见你们了——但那不会阻挡我的。”
杜瑶光更退一步,退到了崖边,道:“我知道,你不会因这些东西而退让的。”
“姜某平天下之心坚定,不会被任何东西阻挡,即便是,你。”
杜瑶光转身面向悬崖下的冥河,把他撇在一旁,河边阴寒的水气,令她的手脚更加冰凉。
“为何?”她问。
因为,这个世界的,你爱它,我也爱它。
姜焱凌心想,没有回答,和她一同看着面前这条河,这条能带着他们离开幽冥鬼域,回到阳间的河。
只要跳下去,顺着河水,他们就能回去了。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先跳下冥河。
能够称之为劫的东西,果然是遍地荆棘,会把她扎得遍体鳞伤,还无法逃避的东西——杜瑶光回想起来,为数不多令她感到幸福喜悦的事,居然都是在这里经历的,是在这一片生灵寂灭的地方。
情劫,她想她这一生可能都摆脱不掉了。
姜焱凌看似潇洒地抱着胳膊站在崖上,却也时不时偷偷瞟着她精美的侧颜上隐隐露出的哀伤。
他抿了下嘴,转向她,她居然也同时转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道:“再待一会儿吧。”
两人都略微露出惊讶,杜瑶光鼻子一酸,一个动人心神的微笑,挂在了脸上。
一个能驱散他所有阴霾,能令他如沐春风的甜美微笑。
他笑问:“呆多久?”
一开始把他推开的杜瑶光,又重新走了上来,抬头定睛看他。
“你我谁都不要做这个决定。”
杜瑶光道:“让你我来做决定,谁都走不了的。”
“那谁来决定?”姜焱凌问。
“让这条河来决定吧。”
姜焱凌歪头,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杜瑶光道:“它说是多久,便是多久。”
她抓住他的衣领,脚下一跃,拉着他朝着悬崖下的冥河跳了下去。
姜焱凌出神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搂着他吻了上来,像是生怕一会儿被水流冲散分开,他紧紧抱住了她纤细的腰。
两具肉体,和里面蕴藏的灵魂,像是生怕被分开了,紧紧缠绕,虽然他们都知道,这条河的终点,就是他们分开的地点。
坠落的每时每刻,他们都在品尝彼此的味道,生怕以后尝不到了,淡忘了,生怕以后再也触碰不到这具躯体,越缠越紧。
扑通——两人坠入水中,急剧的水流,拆不散,分不开,反倒越吻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