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卢国夫人听完驿丞的话,知道楼彧、王姮两个小辈将驿站都让了出来,她很是满意。
不错!
还知道敬老!
卢国夫人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矜持的对驿丞说道:“如此甚好!”
独孤薇和李颜两个小女郎,忽的抬起了头。
她们年纪不大,却都读书、懂规矩。
关键是,她们没有卢国夫人的那种“恃宠而骄”的底气。
独孤薇骄傲、恣意,却还记得自己是臣女。
李颜就更不用说,父族早已败落,阿母亡故后,她被接到了独孤家。
卢国夫人宠她重她,可她终究是两姓旁人。
在独孤家,亦免不了寄人篱下。
她不敢说战战兢兢,却也谨小慎微。
她连独孤薇的恣意张扬都比不上,就更不用卢国夫人的嚣张跋扈了。
李颜看向独孤薇,淡然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安:阿薇,外大母这般,似是不妥吧。
一个外命妇,就算再是帝后的长辈,也不能、不能这般张狂啊。
琅琊公主确实不是皇家血脉,可人家既有公主的尊号,又有个宠妃做阿娘。
听说那位姜贵妃还有了身孕,只要生下来,不拘男女都是真正的皇子皇女。
琅琊公主有了血脉相连的皇子皇女做手足,就不只是空有名号。
在京城,在皇室,琅琊公主定会有一席之地。
独孤家却因为上皇的缘故,即便没有被当今圣人清算,也开始被边缘化。
独孤薇哪怕只是个小女郎,也知道自家的处境。
圣人未必不想清算,或许只是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
自家阿婆倒好,总生活在“我有两个皇后阿姊”的旧日迷梦之中。
言语行事从不顾忌。
琅琊公主、齐国公“礼让”驿站,那是人家宽厚、慈悲,是在彰显尊老敬老。
阿婆倒好,非但不谦让,还觉得理所应当。
独孤薇莫名有种悲愤:阿婆这般,定会害了独孤家!
而更令独孤薇气恼的,还是李颜的小心思:哼,知道阿婆行事不妥,那你倒是说啊。
看她作甚?
这是要撺掇她开口?让她在阿婆面前“忠言逆耳”?
“我这个表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奸诈!”
“明明她心里并不认同阿婆的言行,却从不表现出来。”
“总是撺掇旁人,把人家当枪使——”
而这个“旁人”,很不幸,就是她独孤薇。
独孤薇承认,自己确实不如表姐温柔、好脾气。
她就是个直性子,脾气上来了,直来直往、快意恩仇。
李颜刚来独孤家的时候,独孤薇不理解这位只比自己大三个月的表姐的真面目,着实被她算计了几回。
明明是她看不上阿婆的行事做派,可她却从不自己说出来,而是各种明示暗示的撺掇独孤薇。
独孤薇口直心快,且在李颜来独孤家之前,她才是卢国夫人跟前最受宠的孙女儿。
她在卢国夫人面前,也颇有几分“有恃无恐”。
所以,被李颜“提醒”了大母的不妥,独孤薇就直言不讳。
然后……独孤薇倒是没有失宠。
毕竟多年的宠爱不是虚无,顶多就是,卢国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儿,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李颜趁机而上。
她高傲却又不失温柔,淡然却又十分恭顺。
还有“不够贴心”的独孤薇做对比,她直接踩着独孤薇,成了卢国夫人最宠爱、最倚重的小辈儿。
独孤薇:……
吃了几回的亏,她总算看清了李颜那人淡如菊假象下的算计、狡诈。
以前是她蠢,是她识人不清又自视甚高,这才让李颜屡屡得手。
可现在嘛——
独孤薇当然知道卢国夫人此时的形式不妥,但,那又如何?
卢国夫人不是她一人的长辈。
卢国夫人身边,可是有两个“孙女”呢。
就算要劝说长辈,也不好只让她独孤薇一人来。
迎着李颜的目光,独孤薇直直的看着她:是啊,阿姊,阿婆这般,确实不太妥当。
李颜:……就、这?
然后呢?
你不劝说一二?
独孤薇装傻中:劝?劝什么劝?怎么劝?
亲爱的表姐,我可是个纯良孝顺的好孩子。
应该听长辈的话,怎可忤逆?
李颜:……
傻子学精了,不好骗了。
她的那点“大聪明”,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哼!不劝就不劝!左右外大母是独孤家的人,她若惹了祸,牵连的也是独孤家!”
而她,姓李,不姓独孤。
只等她嫁了人,就与独孤家再无关系。
到时候,独孤家若是富贵,她还能靠着外大母,有个体面的“娘家”。
独孤家若是就此败落,那她也只是个出嫁的外姓人。
连出嫁女都算不上,根本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想到“嫁人”,李颜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那抹如雪山青松的身影。
那般俊美的少年郎,出身好,家世好,年纪轻轻还有了爵位,还是名士弟子,文采斐然、气质如华……如美玉,毫无瑕疵!
这般良人,若是能够嫁与他——
轰!
李颜略显寡淡的面容上,瞬间飞上一抹红霞。
她虽精于算计,可终究只是个刚及笄的女儿家。
想到终身大事,想到男人,还是会忍不住的羞涩。
独孤薇死死盯着李颜,不意外的看到了她羞红了脸颊。
独孤薇禁不住蹙眉:这人在想什么?她没事儿吧!
不是要规劝阿婆嘛?
她怎的一脸春意?
等等!
春意?
她、她春心萌动?看上……某个小郎君了?
独孤薇只是性子直,并不蠢。
否则,她也不会察觉到李颜的小算计。
独孤薇还把李颜当成了“一生之敌”,而最了解某人的,往往就是她的敌人。
独孤薇与李颜做了几年的姐妹(竞争者),除了最开始几次的吃亏外,两人的交锋,各有输赢。
独孤薇对李颜各种忌惮,亦有着深深的了解。
所以,对方一个神情,一句话,她都会格外在意,探究对方的心思,继而做出恰当的反击。
又所以,李颜只是略显羞涩,独孤薇就察觉到了,并最快的猜到了真相——
她的这位好阿姊,心动了,想嫁人了!
独孤薇继续飞快的运动大脑,将李颜所能见到的、接触到的小郎君都想了一遍。
上个县城的县令之子?
几天前在官道偶遇的某上京赶考的寒门子?
还是今日碰到的安国公楼彧?!
“楼彧!”
想到这个才貌俱佳、十全十美的少年玉郎,独孤薇禁不住的有些心悸。
都不是独孤薇也对楼彧“一见钟情”,而是人都会欣赏、倾慕美好的事物。
楼彧的种种条件都太过优越,几乎挑不出短处。
独孤薇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看到如此好少年,自然会心生好感。
也、只是好感,是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向往。
她还没有像李颜那般,已经开始考虑如何与楼彧接触,继而——
“她还真敢想!”
猜到李颜心仪之人,独孤薇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楼彧是什么人?新晋齐国公!”
“楼氏本就是北境八大勋贵之一,他的祖、父等几代人,都是柱国将军。”
“他虽被过继,可依然切不断血缘。安国公对楼彧一直都十分疼爱、看重。”
“过去靠着父亲,如今自己有了军功、爵位,还深受圣人、太子的宠信,前途无量。”
“身份贵重也就罢了,人家还有个海内名士的先生,两三年前就有了才子的美名——”
允文允武,样样出挑,堪称完美的谪仙人物!
这般矜贵的人儿,就是她独孤薇,堂堂国公之女,上皇钦封的县君,也不敢轻易高攀。
李颜?
哈,一介家族败落的孤女,居然也敢肖想楼彧?
她哪来的自信?
哦!是了!祖母给的!
祖母这几年的偏爱,让李颜忘了自己的身份、处境。
她真当以为,只要有了祖母的抬举,她就能嫁入高门?
“痴心妄想!”
独孤薇冷冷的在心底唾弃着。
独孤薇只顾着想这些,全然忘了卢国夫人此刻的不妥。
李颜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独孤薇识破,她有了片刻的失神。
待她回过神儿来后,才发现,卢国夫人已经准备要下马车,入住驿站。
张了张嘴,李颜很想劝说,可她有不愿惹得卢国夫人不快。
她只得看向独孤薇,试图再次“提醒”这位表妹:阿薇,你真的不管?
就任由外大母这般得罪人,给你们独孤家惹祸?
独孤薇却直接转过头,根本不去接收李颜的“暗示”。
李颜:……
用力捏紧帕子,李颜看得分明,独孤薇在嘲笑她。
笑她自作聪明!
笑她表面人淡如菊,实则自私奸诈!
哼!
独孤薇凭什么看不起她?
她若像自己这般无父无母无家族依靠,定也会这般算计!
李颜并不认为,她为自己筹谋有什么错!
独孤薇不管,她更不管!
抿紧嘴唇,李颜快速的跟在卢国夫人身后。
待卢国夫人下了马车,李颜便也飞快的下车,抢在独孤薇前面,伸手扶住了卢国夫人的胳膊。
“阿婆,小心些!地上滑!”
李颜柔声的说着,像极了孝顺、恭敬的晚辈。
卢国夫人十分受用,抬手轻轻拍了拍李颜的手背,慈爱的说道:“好!放心吧!阿婆会注意的!”
还是阿颜贴心,跟她阿母一样。
一想到早逝的女儿,卢国夫人的心就忍不住的抽疼。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婚姻不顺,英年早亡。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呢。
……都怪楼家!还有独孤明月那贱人!
他们才是害了女儿的凶手。
结果,女儿早早的枉死,他们却富贵尊荣。
就连他们的儿子——
卢国夫人想起旧事,心底充满怨恨。
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下意识的在熙攘的人群中搜索那抹年轻、挺拔的身影。
“那、就是琅琊公主的车驾?”
卢国夫人在驿站旁几十米的距离,找到了那辆双驾四轮马车。
她眯着眼睛,低声的呢喃着。
驿丞还没有离开,他躬身垂手的跟在一侧,殷勤的伺候着。
听到卢国夫人的低语,驿丞误以为这位贵人是在发问,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恭敬的回道:“好叫夫人知道,那便是公主的车驾!”
双驾四轮的马车很好认,马车旁侍立的齐国公更加的显眼。
“他们让了驿站,要去临时营地住宿?”
卢国夫人终于想到要询问王姮、楼彧等人的去处。
驿丞面儿上不显,眼底却闪过眸光:啧,这位国夫人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啊,就是太骄纵、太有恃无恐。
只可惜,她的“恃”已经失势,人却拎不清,早晚要出麻烦哟。
对于这种注定要翻车的蠢货,驿丞更愿意巴结楼彧、王姮这样的新贵。
“唔!某些流言,倒是可以帮忙散播一二呢!”
驿丞暗自想着。
他不是要以此攀附贵人,而是想让贵人知道,他是个伶俐的人儿。
只要贵人偶尔想起,与他来说,就是泼天的富贵!
“小的听了一耳朵,公主娘子不去营地,她准备待在马车里!”
驿丞心底已经有了选择,面对卢国夫人的时候,却还是非常恭敬。
有问必答!恭之敬之!
卢国夫人满意于驿丞的态度,对于王姮要住在马车里的决定,也并不意外:
“公主的车驾很是宽敞,凑合一宿,倒也便宜!”
卢国夫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酸。
没办法,王姮的马车太大、太豪华了。
远远望着,就是一栋可以移动的小木屋。
这样的马车,即便窝在里面,也不会受委屈,兴许啊,比驿站的客房更干净、更舒服。
毕竟马车里的所有摆件、被褥等,都是自己的,用得习惯,也更为安心。
卢国夫人觉得,自己的马车若是这般模样,她也愿意住马车,而不是被人“礼让”什么驿站。
那两人好生奸诈,明明是让自己更舒服,却还拿着出来做人情!
驿丞眨眨眼,这位国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人家公主、国公礼让于她,她没有推辞,不说感激,居然还反过来觉得对方“奸诈”?
以前,驿丞只是听说独孤家的女人跋扈、霸道,才从来不知道,他们家的太夫人居然还是个不知感恩的蠢货!
驿丞很是意外,独孤薇和李颜听到祖母的话,也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