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了解楼彧,对于他擅自做主将驿站让出去的行为,也十分的理解,并无比的配合。
她命人将马车驶离了驿站,停在了几十米开外的官道旁。
这时,天色黑了,雨也停了。
小厮们围上来,将车架卸下来,牵着两匹马去空地上喝水、吃草、休息。
马车硕大的车厢,则被稳稳的安置在石块上。
王姮也顺势下了马车。
阿棉设计并督造的马车,确实宽敞、舒服。
可一天下来,总是在固定的空间里待着,还是会觉得憋闷。
更不用说,今晚还要在马车里住宿。
王姮索性就趁着这个时间,先下车,在周围活动活动。
黄泥土地被雨水淋湿,变得十分泥泞。
奴婢们便准备好了木屐。
下车前,王姮、王棉、郑十三等都换上了木屐。
“下了雨,虽有些寒气,但四周很是清新。”
穿着木屐,下了马车,鼻息间便都是泥土的湿润、草木的清香。
王姮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一下四肢,放目远望,四周都是空旷的荒地。
一侧,是驿站。
另一侧,则是几十个上百个帐篷。
这些都是她和楼彧的兵卒。
篝火旺盛,人声鼎沸。
上千人的大部队,瞬间就让这方原本寂静的天地变得热闹起来。
“他们都喝了姜糖水?没有人着凉吧?”
就像楼彧一样,对于自己人,王姮还是非常照顾的。
她敢在野外的马车里住宿,敢如此张扬的进京,靠的就是这些人。
他们,是她的根基。
将来进了京,亦是她的底气!
“放心吧,他们都没事儿!”
战场都去得的大男人,平日里也没少出操、拉练,淋点儿雨,根本不算什么。
楼彧跟在王姮身边,轻声说道。
他不是“不食肉糜”、“不知人间疾苦”,他自己就饱受锤炼,更不会“娇惯”那些粗糙的兵汉。
王姮听楼彧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她左右环视一圈,发现这片空地,除了有条小河外,再无其他景致。
兵卒们都在烤火、用饭,仆从们忙碌着整理货车。
王姮的几个贴身丫鬟,则忙着收拾马车。
庖厨等,也都开始埋锅做饭。
穿着木屐,踩在烂泥里,王姮慢悠悠的转到了谢太夫人、王廪所在的马车。
同样的双驾四轮马车,车厢很大,完全装得下两个病人,六个孩子,以及贴身服侍的人。
王姮习惯性的询问了谢、王两位长辈的情况——
比如,可有什么不舒服啊?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啊?
再比如,王姮会详细回禀他们的行程,接下来的安排等等细节。
还是那句话,做戏做全套。
只看王姮对谢太夫人、王廪的态度,哪怕知道他们三个亲人之间,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也会忍不住感叹:九娘果然善良、纯粹。
即便是不慈的长辈,她也全心全意的孝顺。
王姮:……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得最好。
套用阿棉的一句话,就是骗人先骗己。
王姮倒不是给自己洗脑,自我欺骗的认定自己是个以德报怨的孝女贤孙。
而是她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名声!
她要好名声!
为了至纯至孝的美名,她可以付出一定的代价。
再者,口头上的慰问而已,随口一说,不费力气,并不算难事儿。
“我果然是个自私的人。”
她没有纯孝的心,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在这一点上,她也果然是谢太夫人的亲孙女儿、王廪的亲生女儿。
王姮知道自己不如表现的美好善良,但她的一言一行,落在王二郎等庶弟庶妹眼中,那就是世间最好的人。
“阿姊善良又孝顺!”
“是啊是啊!她不只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大母和阿父,对我们也好!”
“阿父昏迷了那么久,还能醒过来,都是阿姊的功劳!”
“没错!我听楼家的府医说过,似阿父这样的情况,万中无一呢。”
王家的几个庶子庶女,对谢太夫人、王廪母子两个,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甚至于,王二郎还怨恨他们的凉薄。
但,再怨恨,王二郎也必须承认,对于尚未成年的他来说,有个阿父还是有些作用的。
王二郎没有忘记,那晚在驿站,亲眼看到嫡母砸破了阿父的头,阿父一声不吭的昏死过去的可怖场景。
那一刻,他甚至忘了仇恨,满心都是惶恐:没了阿父,我该怎么办?
王廪再不慈爱,他也是王家的顶梁柱。
顶梁柱倒了,王家这栋大厦也就倾覆了。
还是抵达河东后,见到了嫡姐,确定她不会舍弃他们,王二郎纷乱的心,这才稍稍定了下来。
随后,阿姊不止安排他们住处,还给他们请了先生读书,身边亦安排了伺候的人儿。
还有弟弟妹妹,也都得到了稳妥的安排。
就连八郎那个刚刚咽气的生母,也被阿姊安葬在了王家新建的墓地里。
没有祖母、阿父,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更好了。
如今,更是有机会跟着阿姊一起回京。
京城啊,那般繁华,还有那么多的文人雅士。
王二郎很是想念,他更是知道,京城的机会最多,绝对比河东那个偏僻的乡下好。
原本,听闻阿姊封了公主,即将进京,王二郎是担心的。
他怕阿姊会把他们丢在河东。
毕竟,她只是姐姐,自己也未及笄,还是半大孩子呢。
他们与她不是同母所出,他们都是卑贱的庶孽,姐姐作为继承家业的嫡长女,即便将他们这些庶出弟妹卖掉,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当然,阿姊的名声会受损。
但,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的时候很重要,有的时候却又一文不值。
王二郎等人的性命,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捏在王姮这个嫡姐手里。
那段时间,王二郎半夜里睡不着,也会忍不住担心:阿姊应该不会丢下我们吧?
没想到,阿姊这般好,竟愿意带着他们一起进京。
阿父竟也醒了……他们的靠山又多了一个。
王二郎将这些都归功于王姮:一定是阿姊孝心感天动地,这才唤醒了阿父。
至于王姮是否借用他们来刷名声,王二郎不是没有怀疑。
但,那又如何?
君子论迹不论心。
不管阿姊心里怎么想,她的一言一行就是孝顺的、友爱的。
王二郎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以及弟弟妹妹们:阿父是阿姊救回来的!我们最大的依靠就是阿姊!
这王家家主,阿姊便是唯一的、最合适的人选!
“……阿姊,您放心,这一路上,我和弟妹们都在照看阿婆和阿爹!”
王二郎收敛心神,低声对王姮说道。
王姮点点头,许是“歹竹出好笋”,又许是庶出的身份,王二郎等庶弟庶妹,除去还没有长牙的王八郎,其他五个,都是乖巧、聪明的。
王姮还不敢保证他们是否有良心、懂感恩,这些也并不重要。
王姮最看重的,还是几个庶弟庶妹是否聪明。
聪明人,即便没良心,也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而有良心,却太过蠢笨,依然是拖后腿的猪队友。
王姮觉得,王家有一个王廪就足够了。
下一代的王二郎等,只要不犯蠢,王姮就愿意提携。
“二郎,你极好!”
王姮满意了,又跟其他几个弟妹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王姮没有返回自己的马车,她和楼彧继续溜达。
来到沈度的马车前,两小只请安,问候,并告知先生:驿站已经让给了卢国夫人,他们一行人就在官道旁,凑合一宿!
若是不愿意睡马车,也可像那些兵卒一样扎帐篷!
这些物资,王家、楼家最不缺。
沈度早些年就喜欢游历天下,天为被、地为席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过。
如今已经是非常好了,王姮、王棉、楼彧三个弟子孝顺的马车,丝毫不逊于客房,沈度很是喜欢。
睡马车就睡马车,即便在空旷的野外,也不必担心安全。
近千名的护卫呢,别说狼了,就是匪人都不敢靠近!
“……你们且去!老夫就喜欢待在马车里!”
沈度随意的摆摆手,将两个弟子打发走。
顾哲、王衍两位师兄,也表示:如此就好!
他们当年从南到北,一路上风餐露宿,不知吃过多少苦。
他们最能理解出门在外的不便。
而他们如今的情况,已经比当年好很多。
若是再计较,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王姮&楼彧:……看吧看吧,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的便宜。
不像某些蠢货——
王姮想到“蠢货”,禁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驿站。
“阿兄,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她难道不知道,她这么做,会给整个独孤家惹来祸端?”
楼彧:……有!他还真见过另一个蠢货。
巧得很,这个蠢货是他的生身之母。
更巧的是,卢国夫人和独孤明月居然还是“母女”!
“……这事儿还需要核实,当不得真!我派人去一趟冀州,让他们仔细调查!”
冀州就是独孤家的老家。
前两年,卢国夫人以“省亲”为由,回了冀州。
京城的众权贵,倒也没有怀疑,只当是人家的家事。
估计就是独孤家的某些人,也不知道卢国夫人回老家的真实目的。
她哪里是“省亲”,分明就是在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