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地委行署大院的机关食堂二楼灯火通明。
江自流如同雕塑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饭菜，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一幅神秘的画卷。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纹丝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不曾抬起。
坐在他对面的党斌和陈东莱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深深的忧虑。
陈东莱见此情景，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好伸出手，轻轻地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为江自流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专员，菜要凉了。”
听到声音的江自流终于缓缓回过神来，他微微摆了摆手，慢慢地拿起筷子，但脸上的神色却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如死水般平静无波。
“不用管我，你们吃自己的。”
他淡淡地回应道，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然而陈东莱自己心里清楚，今天的地委委员会对于江自流这个刚刚晋升为正厅级不久的“新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史诗级政治灾难。
他不仅未能成功护住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庄洪烈，就连针对原开江县委班子统计弊案的调查也完全陷入了僵局，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彻底搁浅。
想到这里，陈东莱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气。他不认为江自流自家老板在这次政斗的处理上存在什么问题；相反，江自流的举措堪称是成功的政治反击的范本。
不论是推动省统计局成立调查组，还是联系省领导适时做出批示，再到地委会上组织亲信反扑，这其中每一个步骤都是恰到好处。
坏就坏在他自己的政治实力不够，还没有充足的资本与康乐抗衡。
就从今天的会议来说，对于康乐“自行组建调查组”的提议，真正投下反对票的，只有江自流、岳望北和汪千龄三人。
康乐等其他六名地委委员投下了赞成票；而原先大着胆子要求调查原开江县班子成员的、地区纪委书记谢闵，则与石梁军分区的政委一道弃权。
陈东莱知道，江自流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限。会前，他还亲眼目睹了老板与谢闵的会面过程。
但是哪怕江自流反复做出政治承诺，甚至投下了某个正处级岗位任命的空头支票，谢闵的态度也一直是模棱两可。他多半是想在两个政治集团之间寻找平衡点。
面对在石梁地委树大根深的康乐，己方确实拿不出什么优势。
虽说江自流已经在石梁任职十年，有了一些基础和班底，但别个康乐就是石梁本地人，关系网远比江自流来得更加密集。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未必没有与他掰掰腕子的机会；但是康乐在今年几乎完全继承了乐善遗留的政治势力，这就直接让他形成了一家独大的态势。
“专员，事虽如此，但是未必就没有继续操作下去的空间。”
党斌沉吟了一阵，率先开口劝谏道：“把事情闹大，捅到娄书记和慎行省长那里，我们未必毫无胜算。”
“首长南巡的东风已经吹遍华夏，全国上上下下已经昂扬着搞经济谋发展的思潮。年中的时候，中央已经发文，要重视用经济统计数据衡量干部的工作成绩。娄书记和慎行省长想必都明白这一点。”
党斌还是很想为自家领导做一些贡献的。他毕竟是受岳望北推荐，被江自流指名担任大秘的人物，肩负领导重托，食君之禄必然要分君之忧。
对面的江自流眼睑低垂，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再过两个月就要开十四次大会了。娄书记是中委，慎行省长是候补，都在琢磨着更进一步。此刻贸然挑起事端，恐怕事态还会朝着更加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
陈东莱不禁点了点头。他对江自流的看法相当认可。
娄得道今年刚满65岁，如果运作得当的话，是很有机会更进一步的。事实上，他肯定也有这个心思。听汇川那边的消息说，娄得道最近频繁往来京师与汇川，显然是想有所动作。
这个时候用开江县的小事打搅他，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陈慎行那边也是同理。
想到这里，陈东莱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地开口说道：“专员，关于柴机厂控股春城军区茶花汽车厂的方案，已经在前天就将其报送至行署办了。目前这个事情引发了极大的争议......”
听到这话，江自流原本有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他那深邃而锐利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陈东莱身上。与此同时，坐在一旁的党斌也不禁竖起耳朵，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只听党斌喃喃自语道：“拿茶花厂当人质？这似乎还真是个相当不错的策略！”
茶花汽车厂与柴机厂之间的股权谈判已然进入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阶段。
一直以来，茶花汽车对于石梁提出的交叉持股的投资方式毫无兴趣可言，他们态度坚决，坚持要柴机厂直接注入资金。
面对这样强硬的立场，柴机厂这边一时之间也是束手无策，根本找不到其他更为妥善的解决办法，唯有绞尽脑汁去设法满足对方的要求。
可是，若想真正实现袁向阳所定下的“向汽车制造商转型”这一宏伟目标，并顺利完成柴机厂对茶花厂的控股事宜，那么其中所需要投入的资金数额简直堪称天文数字。
茶花厂的总经理鲍唐早已明确表态过，如果不能拿出至少一千两百万以上的真金白银来，想要成功收购到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就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里，江自流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资金不足，袁向阳就把想法打到了卖地款上。毕竟据撤地办和城乡规划课题组估算，柴机厂在两江口的地块，足以卖出一千五百万左右的高价；如果运作得当，卖出两千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东莱说的有道理。卖地款应该由行署统一协调分配。党斌，你交代一下计委的同志，务必把柴机厂那边盯紧了，不能让他们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