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城西是布衣黔首聚居的地方,天一黑便伸手不见五指,像寖在浓墨中一般,只有巡更人的灯笼和喊声表明此处还是人间。
城东就完全不同了。车马如川、华灯满溢、处处弦歌,这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国家最繁华的地方。
在这片喧嚣中,有个地方又格外吸引人,那就是银街。在银街,可以喝最醇的酒、恋最美的人、玩最刺激的赌。当然,你得有钱才行。
此刻,欧阳正如漫步在银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一家家酒肆、青楼和赌坊,最后来到一座高耸的茶楼前,高楼大门正上方写着三个大字:摘星楼。
欧阳正如径直走入,这里热闹非凡,但跟外面比却少了些浮躁和轻狂。他穿过大厅,踏上二楼,那里与大厅不同,都是一间一间单独隔开的雅室,用来招待贵客。
欧阳正如只是在走廊间踱步,目光四处打量,他在等待,而且他并没有等多久。一刻后,一位衣着华丽、年近五旬的妇人迎面走来,在他身上看了看,笑道:“公子是品茶?还是会客?”
欧阳正如并不答话,只是弹开了手中的金刚折扇,慢慢摇动扇面。
看到扇面,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冲欧阳正如笑道:“请随我来。”
二人顺着楼梯一层一层走,四周的客人越来越少,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来到第几层,欧阳正如已有些不耐烦,这时,妇人推开了一扇门,眼前出现了一扇不大不小的隔间。
欧阳正如走进隔间,端坐于中,隔门缓缓合上。一瞬间,外面茶客们的喝茶聊天声,戏子清亮高亢的嗓音,观众的喝彩欢呼,都从他的耳朵里消失了。欧阳正如闭目聆听,依然感觉不到一丝声响,只有血管“砰砰砰”的跳动声。
面前的茶案上沏着一杯瓜片,清香阵阵。
“哗…”,阁门被滑开,耳中传来一个人款款的脚步,脚步渐次靠近,直到在他面前站定。欧阳正如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清香袭入百会,似早春新茶香味,又夹杂冰雪的清凉,沁人心神。他屏住呼吸,反复仔细地感受这股味道,十秒过后才徐徐呼出。
“见过尊使。”来人说话了,声音仿佛黎明前的夜莺,清脆而又温婉。
欧阳正如这才慢慢打开眼睛,眼前的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穿紫衣,衣服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却反衬出面容的精致。
肌肤白如千年雪,双眸黑似百年墨,一张鹅蛋脸,一双柳叶眉,一张樱桃小口,跟街市上卖的人偶美人一般。
欧阳正如早就听闻摘星楼楼主慕成雪的年轻与貌美,但此刻他还是惊讶于眼前的景象,他盯着慕成雪,一时竟忘了说话。
“遵使久等。”慕成雪玉手轻张,拂展长袖,面对欧阳正如,端坐于茶案另一边。
“无妨。”欧阳正如慢慢站起,靠近茶案,也靠近了慕成雪。
“阿雪,近来可好?”欧阳正如注视着慕成雪。
“慕成雪只是一介卑微茶女,蒙梅主错爱,暂管摘星楼。尊使远来是客,待我沏好眼前这壶茶,为尊使洗尘接风。”慕成雪直视欧阳正如的视线,熟练使用茶具,温杯,置茶,醒茶,全然不看茶案。
“用一杯茶来接风洗尘?”
“此茶名唤天山飞雪,取自昆仑之颠的一种茶树。昆仑极寒之地,每千年才会有一次暖春,茶树蛰伏千年,直到暖春到来,才长一回叶,开一次花。比瓜片可珍贵多了。”
“哈哈,如此,真是奇物啊。”欧阳正如摇摇扇子。
“尊使是否还觉的被怠慢了?”慕成雪冷冷地说。
“岂敢。”
在说话当口,慕成雪眼不离人,手中茶壶微倾,热水自上而下,落入茶杯,腾起一团水雾。杯中茶叶随随着水流旋转,舞动,水平静后,茶叶根根舒展于杯中。
“请。”慕成雪双手将茶杯推近欧阳正如,目光冰冷而强硬。
楼主到底是楼主。
欧阳正如渐渐不再直视,他接过递来的茶杯,低头转动,杯里的水旋转,茶叶也渐渐舒展、挺身,在水中上下浮沉,犹如雪花。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欧阳正如每次问话都被慕成雪客气又礼貌地回答,看似恭敬,实则拒人于千里。
如此几番后,两人相对无言。眼见茶水快凉,慕成雪说道:“尊使来摘星楼,不会只是为了品茶吧?”
欧阳正如放下茶杯,掏出一个黑色虎纹布包放在茶案上,阴沉着脸:“梅主要你马上去唤醒靖王府里的蝉,这是信物。”
“是。那么,时间?地点?”
“没有。蝉潜伏很久了,根本无法约定接头地点、时间。”
“可有画像?”
“没有。”
“是男?是女?大概多大年纪?有什么相貌特征?”
“不知道。能给你的、能告诉你的、都在你面前了。”欧阳正如笑笑,“只要蝉看到信物,就会按约定与梅主的人联系,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
“……”慕成雪看着虎纹布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布包收起。
见慕成雪不搭理,欧阳正如收起折扇,“梅主需要一个回话。”
“知道了,请尊使回话,两日之内,定唤醒蝉。”
“我只是个传话的,我提醒你,梅主说的是马上。”欧阳正如把脸凑到慕成雪耳边轻轻说道。
“尊使,明天,靖王恰好请阿雪去王府沏茶煮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有劳尊使在梅主前美言几句,摘星楼一定不会辜负梅主的信任与厚爱。”
“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