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宅心仁厚,并未同那位冲撞圣驾的宫女计较。
并且,本着成人之美的善心,当即便召见了梁仲远与江归原,一番询问关怀,最终敲定,颁了江家女与梁家子的赐婚圣旨。
即便梁家深夜发生之事被梁仲远使了银钱封口,可也瞒不过帝王的眼线去。
梁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又与林婉宁失踪是同一日,不可能不引起御前之人的重视。
只要发觉异常,顺着这条线去查,便不难查到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查不到具体的实证,也该有大致的猜想。
今日赐婚圣旨一下,裴玄煜便能猜到,这一出戏,自然是裴玄清自己谋划并入局演绎,只为她昨日的委屈出一口气。
而赐婚的对象是江家女,那昨日与她说什么替身之类的挑拨之言的人,也必然是江家女了。
纵然他很看不起裴玄清的阴暗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认,以这样的方式将两人强行绑在一起,往后漫长岁月,二人日日怨怼,相互折磨。
似乎比直接要两人的命,更解气一些。
一个虽色胆包天,但已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男子,一个恶毒心肠,阴险狡诈的女子,实乃绝配。
裴玄煜将手中白子落下,漫不经心道:“不巧,臣昨日下午不在围猎场附近,还真不知围场内出了大事,连禁军都出动了。”
他并没打算再继续隐瞒自己的行踪。
昨日避开,是因众目睽睽之下,若叫人看见他与她孤男寡女待在一处,恐损她名声。
但今日,只有他二人。
他不认为自己昨日所为能逃得过帝王的眼睛,或者说,他也根本没有打算刻意隐瞒。
否则也不会让人将梁彻活着扔回去,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且裴玄清已处置了江梁两家,便说明是早已知道了昨日所发生的一切。
所以,继续欺瞒只是多此一举,根本没有必要。
他唇角一勾,笑得肆意,继续道:“臣昨日狩猎,策马而行,不巧遇见了宸婕妤孤身一人朝湖边而去。”
“宸婕妤娘娘最得皇上宠爱,照理来说不会一个人走到那样偏远的地方。”
“臣私心想着,宸婕妤没有侍卫护佑,独身一人,恐是危险,而臣若能借此机会与娘娘结个善缘,也是天赐的机会。”
“故而,臣一直在湖边远远守护着娘娘,倒是分身乏术,未曾及时向皇上报信,是臣思虑不周了。”
慕容逸尘的话到底落在了他心里。
他的确步步为营,在不伤害她一分的情况下接近她。
可她日日夜夜都要面对着的男子,终究是裴玄清。
没有哪个男子能看着心爱的女子与旁的男子有牵扯。
若裴玄清因此迁怒于她,一个弱女子,面对帝王怒火,无法躲避,无法逃离,怕也是无助极了。
所以,他将昨日之事解释为巧遇并合理化,想来,应该不会再影响到她了吧。
裴玄清压抑着怒火,在心底冷笑:“宸婕妤再如何盛宠,林家的地位都还不足以在朝堂之上自成一派,不知煜王想结交的是哪一股势力啊?”
昨日那样大的动静,整个围场,谁人不知?
只说思虑不周,却未曾请罪,谁人又看不出这话说的敷衍又违心。
表面和谐已然维持不住,裴玄清连一声二哥都不再唤。
裴玄煜低垂着头,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以宸婕妤娘娘的盛宠,臣妄自揣测,娘娘绝不会就此止步,自然林家也不会。”
富康公公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这煜王爷坦然承认与宸婕妤娘娘独处了一个下午也便罢了,还有个护佑安危的名头挡着。
可这句话,便是妄揣圣意了,这怎么说的如此直白?
今日这一番对话,可真是……不要命。
裴玄清面色依旧冷峻:“以煜王的地位尊荣,若结交,也是选择皇后一位,钱江两家的高门,还能瞧得上林家?”
承认这番言论,便是承认钱江的高位,承认确会结交,将来两家若有何变故,恐怕都要和他扯上关系了。
裴玄煜轻笑,照旧平静的解释着:“虽说皇后娘娘位高权重,可这后宫哪位娘娘能抵得上宸婕妤的恩宠,臣有结个善缘的心思,也可理解吧。”
裴玄清并未接话,只缓缓落下一子。
棋局已进入最后的厮杀,胜败似乎已十分明显。
裴玄煜自知这番言论说服不了他,随即轻笑一声,将白子放回棋盒:“自然,臣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皇上也知道,臣的未婚妻与宸婕妤容貌颇为神似,每每见到宸婕妤,臣免不了会想起她,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若不是佳人早逝,臣应该一早便手持先帝遗旨,请皇上赐婚,如今,说不定也是夫妻和顺,儿女双全了。”
帝王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裴玄煜,迫人的威势令人无法忽视。
二人斗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性子也算是了解的。
别的不说,在情爱一事上,他们二人皆如先帝,是不会轻易动心之人,更别提对一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动恻隐之心。
若说先前这人的刻意接近是试探,如今,他便是可以肯定了。
这人知道了。
就算他已将所有的线索都做的很干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人还是查到了可疑的蛛丝马迹。
对上帝王阴冷的视线,裴玄煜身子岿然不动,只勾了勾唇角,道:“臣棋艺不精,输给皇上了。”
裴玄清忽的支着手臂靠近了几分,眸底一片冰寒:“煜王这是,看上朕的女人了?”
裴玄煜肆意的面容逐渐褪去了淡然:“皇上说笑了,臣怎敢觊觎天子嫔妃,臣心中,唯逝去的未婚妻一人。”
呵,明面上说不敢觊觎天子嫔妃,实则在告诉他,那是他的未婚妻,他只是要他自己的人。
裴玄清冷眼凝望着他:“棋局输了不要紧,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人生如棋,若明知是必输的结局,仍旧孤注一掷,不过是白费一番功夫,说不准还会将更多的棋子折进去。”
“包括,最在乎的那颗。”
裴玄煜薄唇紧抿,冷静对视。
帐帘处传来轻微的动静,打破了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二人默契的收敛戾气,不约而同抬眸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