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清紧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只觉每一次呼吸都是痛极了。
顾如梅看着他憔悴狼狈的样子,终是忍不住上前道:“若婉宁回来看到陛下这样,定是会内疚自责。”
裴玄清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她说的对,婉儿那样爱他,他不好好保重自己,婉儿定然会心疼。
他转身朝营帐走去,富康公公忙向顾如梅行了个礼,快步跟随。
回到营帐内,富康公公服侍着他擦了身子,又换了一身常服。
云裳早已趁着这个时辰熬好了姜汤,她举着手呈到坐在榻边的人身前,抿了抿唇,实在不知什么样的话适合此刻说。
最终,只是低声道:“皇上,喝些姜汤驱驱寒吧。”
裴玄清漆黑的眸中空洞寂寥,伸手接过,一饮而下。
云裳接过空了的汤碗,欲言又止,还是退下了。
裴玄清在榻边坐着,看着帐帘处。
前日夜里,她就站在那里,抱着他说“在你身边的每一日,我都很欢喜”。
她仰头望着他,瞳孔中倒映着他的模样,眉眼间皆是笑意。
她笑意盈盈的对他说“花开花落终有时”。
他不该走,那天晚上,他不该走的。
他轻声道:“婉儿,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们要一起的呀。”
“婉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富康公公心里难受极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道:“皇上,您心里难过,您打奴才吧,您骂奴才吧,您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皇上。”
他竟然在皇上的话中听出了无助与惶恐。
他大概是疯了,这世上谁都会有无助与惶恐的时候,可唯有皇上,怎么可能有呢?
裴玄清没再说话,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
仙女湖畔
湖面平静无波,岸边浩浩荡荡围了一群人。
裴玄清瞳孔猛然一缩,大步向前跑去。
人群被剥离开,慧心扑在担架上哭的颤抖不止:“娘娘……”
顾如梅站在一旁,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但面上已是满脸泪痕。
宁心瑶别开脸,不愿让人瞧见她的神情,但依稀能听到抽泣声。
芝兰低着头,手中帕子捂在脸上,肩膀也在一颤一颤。
担架上的人,被一层白布浅浅盖着,只有一只素手垂落在外,那双浸泡到褶皱的手旁缠绕着一抹红色。
裴玄清脚下一软,朝后退了一步。
富康公公连忙搀扶住,忍着难过道:“皇上,您……节哀顺变啊。”
那是……
那是……他送她的同心结。
是她每每与他外出,都挂在腰间的同心结。
裴玄清薄唇紧抿,第一次感受到凌迟刮骨一般的难受与痛楚。
良久,他迈步向前,一步一步,似灌了铅一般,无比沉重。
行至担架前,他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去,捏住白布一角。
顾如梅上前拦着:“陛下还是别看了。”
裴玄清走后不久,宁心瑶便带着芝兰与慧心前来查看。
不多时,有侍卫在湖底找到了人,因衣角被湖底大石压着,所以尸体没有浮上来。
众人一齐打捞上来时,那尸体面上被碎石所伤,道道伤痕触目惊心,加之浸泡了一夜,一整个血肉模糊。
这副模样,顾如梅觉得自己都要心痛死了,裴玄清怎么能受得住。
宁心瑶的视线也落在裴玄清颤抖着的手上,她轻声道:“没有女子不爱美的,婉宁定然不愿陛下瞧见她这副模样。”
平心而论,若是她,她也不愿死后,让心爱之人看到那样的她。
她哽咽着道:“陛下只记着婉宁最美最好的样子,难道不好吗?”
裴玄清捏着白布的指尖松开,缓缓下移,执起那枚同心结取下。
他不看了,这个人根本不是婉儿。
婉儿她,怎么可能这样对他?
她不会的。
他站起身来,转头朝外走去。
婉儿一定在等着他,她在等着他去找她回来呢。
顾如梅看着裴玄清的背影,孤寂清冷,举步维艰,像被抛弃之人,像一无所有之人。
就是,不像万人之上的帝王。
宁心瑶抹了一把眼泪,忍着难过吩咐善后,命几个侍卫将担架抬回营帐,得尽快回宫,办灵堂,葬入妃陵。
无痕跟在裴玄清身后,提着精神一刻不敢放松。
贵妃娘娘的事,他最是清楚,如今在大业将成,马上就可以圆了皇上多年心愿的时候,娘娘没了,这打击可想而知。
皇上若杀光皓王府与巡值侍卫泄愤,无痕都觉得很正常。
可现在这样,太平静了,这显然很不对劲。
思索间,前头的人脚步一顿,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向前倒去。
无痕反应迅速的上前接住,富康公公惊呼:“皇上!传太医!传太医!”
……
墨羽低着头走来走去,步伐急促,口中喃喃道:“怎么还没醒啊?这可怎么办啊?”
“万一……万一有个什么事,这可如何向王爷交代啊?”
站在内室门口,原本在静静看着他的女子,闻言直接抬脚踹了过去:“闭上你的乌鸦嘴。”
墨羽嘶了一声,捂着小腿道:“我好歹也算你的师叔,你没大没小,我要告诉你师父,让他责罚你,最少十军棍!”
女子白他一眼,转头看向檀木桌旁的男子:“谢神医,您不是说若昨晚能退热,今日一早便能醒的吗?”
“这眼瞧着都快午时了,姑娘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您看……”
被称为谢神医的男子看着面前的两碗汤药,蹙眉沉思:“放心,昨夜丑时便退了热,脉象也是无碍的。”
“你着急也无用,她现在的身子不能用药。”
“除非……”
他指了指面前的两个药碗:“你俩谁能替王爷选一个。”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忙不迭摇头。
王爷一早便吩咐过了,在归京回到王府之前不能通信联络,以免被人发觉,顺藤摸瓜,查到他们的行踪。
可眼下这种情况,真真是……
让人始料未及。
内室
床榻上的女子眼睫微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