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熏香袅袅,浓郁缭绕。
帐帘掀起,富康公公走进,身后跟着一个手执托盘的小太监。
于柒柒手中还拿着火折子,并未抬眸,继续将圆桌上摆放着的熏香一一点燃。
富康公公向后微微侧头,身后的小太监很有眼色的上前两步,将手中托盘举起。
“皇上有旨,赐嫔位于氏玉琼酿一杯。”
于柒柒眼眸微垂:“富康公公,能稍等一下吗?我想……将这些香点完。”
富康公公微怔一瞬,当差多年,虽说当今圣上极少赐毒酒,可也从未听说过有人会提这样的要求。
“若非皇上仁慈,派重兵把守,娘娘昨夜便该有此一遭,还请娘娘莫要为难奴才。”
于柒柒握着火折子的指尖紧了紧,微垂的眼眸突觉酸涩。
她当然知道,昨夜之事一出,皇后必然不会留她活着,相比回京后打入死牢,当然是即刻便死更为稳妥。
陛下派人看守,留着她多活一夜,也不过是为了林婉宁来见她最后一面而已。
如今,这一面见过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她便该离开了。
于柒柒从怀中取出一枚祈福香包。
初次到凤仪宫觐见皇后那日,是她第一次见到陛下。
众人行礼过后,她悄悄抬眸,想窥见天颜。
他端坐在凤椅上,帝王威严迫人,可那副容颜,如雪山之巅的松柏,在冰冷之地傲然,遥不可及又极具吸引力。
他丰朗俊逸,气质卓然。
只一眼,便让她心跳凝滞一瞬。
只一眼,便让她忘却她本不愿入宫。
只一眼,便让她知道,她完了。
此生,她都再不会为旁人敞开心门。
那日之后,她一针一线缝制了一枚祈福香包,在无数个思念他的日夜里,将少女情怀的心事写在小小的宣纸上,藏入其中。
在林婉宁邀她制香之后,她偷偷做了许多龙涎香,似松,似柏,似他。
连同那枚香包,一同珍藏在铜镜台的暗格中,如同她每每见到他时都紧张到加速跳动的心脏。
全部,藏于表象下。
最后一盒熏香点燃,她端起托盘中的玉琼酿,一饮而尽。
她执起未灭的火折子,触及那枚香包。
过往种种回忆在眼前一一掠过。
与他的每一次相见,她都记得。
但临死之前,随着满室熏香与那枚香包一同燃尽,随着她逐渐流逝的生命。
那份从未说出口的深刻爱意,每一次相见时的少女悸动,就此消失。
陛下,来世若能相见,能否多看我一眼。
……
裴景昭坐在湖畔的一块大石上,嘟着嘴望着湖面,满脸颓丧遮掩不住。
林婉宁轻咳一声,唤道:“景昭小世子。”
裴景昭闻言侧眸过来,见到是林婉宁,略微惊讶,又依着规矩站起身来行礼:“参见宸婕妤娘娘。”
从前这小世子见到她都是兴高采烈的跑过来,今日却……
林婉宁蹲下身子,看着他的小脸:“小世子面色不好,是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呀?”
裴景昭摇了摇头,垂着眼眸道:“没有不舒服,劳宸婕妤娘娘挂怀。”
林婉宁摸了摸他的小脸,想着小孩子长大了,或许有自己的心事,不愿为外人知晓,也便不再追问。
只站起身来道:“那小世子自己玩一会儿,别靠近湖边知道吗?”
话毕,她便对着裴景昭身后的嬷嬷眼神示意看顾好世子,而后离开了。
一行人沿着湖边,一边看湖光风景,一边说笑闲逛,走的很慢,但从扎营处行至仙女湖,路程也不短。
慧心瞧着湖畔前边的大石,忙小跑过去拿出帕子擦了擦:“此处风景正好,娘娘便在此歇歇脚,顺便欣赏秋景可好?”
林婉宁笑着落座:“慧心如今越来越有闲情雅致了。”
慧心嘿嘿笑着,也在大石旁低一阶的位置落座。
难得静默下来,林婉宁望着湖面的视线收回,落在了腰间挂着的玉佩上。
她伸手轻轻托起,红线与金丝缠绕编织的同心结,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看极了。
林婉宁想起于柒柒的话,指尖微颤,将那枚玉佩捏紧了些。
“娘娘,小世子的嬷嬷怎么不见了?”慧心看着湖那边忽然开口。
林婉宁抬眸望去,果然只有一个小小的人乖乖坐在那里,想到裴景昭方才一脸的阴霾,她转头吩咐道:“紫云,去将小世子请过来。”
紫云看了看那边的裴景昭,又看了看眼前的林婉宁,心中思量一瞬,点头应下,朝湖那边走去。
慧心侧着身子为林婉宁捏着腿:“奴婢猜想,小世子今日大抵是受了责罚。”
林婉宁莞尔一笑,虽说她也如此猜想,但顾及小孩子的自尊心,还是没有说出来。
忽而听见“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主仆二人皆是吓了一跳,忙起身望去。
只见一身着太监服的人隐入树林中消失不见的背影,哪里还有紫云的影子?
慧心吓坏了,慌乱的喊着:“娘娘,是……是小世子落水了。”
林婉宁脑子里一瞬闪过许多个念头,忙对慧心吩咐道:“快去找人来救,附近一定有侍卫巡值,快!”
慧心忙不迭朝扎营处跑去,边跑边喊:“快来人啊,小世子落水了。”
林婉宁提起裙摆就往来路跑,等到那边的岸上时,看见那小小的人不断扑腾下沉,眼看着就只有进水,没有出气了。
她朝原路望去,还未见有别的人影,一时情急,便直接脱了鞋子跳入水中。
她并不通水性,所幸这湖水不深,她努力稳着身形朝那正扑腾的孩子去。
林婉宁伸出手拉住裴景昭的胳膊,那小小的孩儿已呛了好几口水,如今似有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缠住她的手。
林婉宁拖了个沉重的人,一时稳不住身形,脚下踩到了光滑的石子,身子一歪,浸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