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雷不令生,水雷不见旱,龙雷不主应;天雷亦不知——”
五张符开始重新绕着蛇女的指尖转动。
此等浩浩洋洋的口号,唬人的五张符纸——我蓦然抬头,藏蓝色的天空中应该有对应的异象翻涌才对。
然而我想错了,天空里什么都没有,反而是地下——
鼓动的水声冲击着地下通道接口处的漏水盖、窨井盖。
猛地一瞬间,方圆十步以内、黑污的脏水溅起几米高,直接将所有的盖顶翻出去。
就在我铺设的火线之上,那道作为接缝的金属皮下,居然就是雨水汇集口的暗流,水从它的每一个缝隙内迸溅出来,将火焰一波波地浇灭。
“不借天水,当引地河。”
女道士含混地说着话,嘴唇已经因为吐血染得鲜红。
此言一毕,女子便向散了架一般摔落在地,一大摊赤红从她向地的兜帽内快速扩散开。
伤敌没有,自损八千?我极其疑惑。
——直到余光中、几个一米多宽的圆盘飞向我。
腾空炸起的钢筋水泥井盖一经腾空就再未落地,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避不及了:借地下水灭火只是女子的计谋之一,她另一方计划居然是——
七八个一根竖起的大拇指那样厚的窨井盖斜飞着朝我所在削来。
女子倒地的身子以一种极其扭曲僵硬的姿势爬起,她擦一把脸上的血,身子的各个关节像傀儡一样扭曲了几分,随后恢复正常。
——这种提线木偶的模样,跟“人椁”如出一辙!
她嘴里吞吐的蛇信与含混不清的声音一并不见——她现在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蛇的傀儡。
“小友,我窥得你与唤我来者有几分缘分——”
女子的声音不变,听去却是有了好几分威压。
她的话语平和淡然,如同一位洞然事理的世外高人。
我舒了一口气——蛇女的这番招数大概率是请神上身,也就是把得道的“保家仙”请到自己身上。
眼前的这位仙家,看起来比女道士好说话很多。我的机会来了!
我正欲开口,却被蛇女打断。
属于正常人的舌头从她的樱桃小嘴里探出,舔舐过口唇一圈的血迹。
“但这份缘分已破,你已背叛该人。”
蛇女的嘴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比起女道士身体的原本主人,她笑地明显更加癫狂。
这是打到小的,惹到老的了?
我尝试着奔跑去躲避这几个污水盖,却发现它们像自动追踪了我般,根本躲不开。
“九天之上,亦有我蛇灵之位置。”
女道士不知从哪里变幻出了一张令旗,不过单单是一张薄布的令旗。
看它色泽,正与之前戳在我胸口的、是同款。
“以此开始,接那先前未曾施完的法令。”
我使尽了招数,最终决定躲在地下通道的入口中,这种墙壁我不信它抵挡不了几块石头板子。
“急急如律令!”
霎时之间,我只觉得自己胸口插着的杆子长了刺了般疼痛了起来。
那几个飞在空中的窨井盖也似乎不再是它原本的样子。它们不再锁定我,而是向着别的地方……
向哪里都好,不要攻击我就完了——
金属杆在贯穿处搅动着,原本凝固的血痂牵连着碎裂。
想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灭火、井盖……这些都不是主要任务!女道士想做的、是从源头上解决我!
令旗杆在我身上,这就是我的把柄——
“杀你,我甚至不需要动分毫气力。”
蛇女自顾自地清理着身上的脏污,看都不看我这里一眼。
人疼到极致时会想找无数的发泄口卸力。抓狂、叫喊?那跟那些被打的动物有什么两样——我用仅剩的一些理智压住自己的嗓子。
我的脚在地上摩擦着、几乎要擦出一个洞,我狠狠地揪住发痛的地方,但是哪里会有用?
“我们果然是被上天承认的——果然……”
女道士的声音很认真,她平伸出一只手。
路灯边缘的灯光照出了颗颗点点的雨珠,下雨了——是女子求来的雨。
身后侧的画面扭曲地越甚——我明确知道,不能被塌缩的书的边缘吞噬,否则在现实中少则坏死些肢体;如果完全被吞噬,那么像“白月光组”那样成为植物人,更是毋庸置疑。
我撑着疼成虾米的身子,在迎面来的人群中逆流而上。拽着人流的裤脚,扣着他们的口袋,拨过他们的身子,撑着他们的背……
眼前的人俨然成了我前进的工具,我在一个个即将撞翻我的人中摸爬滚打——背后就是死线啊,二者选一个,我也宁愿在和蛇女的较量中被塌缩的书本压下——都是一死,当然是干脆点好!
“你有没想过,为什么书现在扭曲地最厉害?”
一个好听的年轻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怎么会有人……我不敢停留、更不能停下思考。我 边爬边分些气力回头去看,为什么要回头、好奇只会延缓我前进的步伐!
“好奇害死猫”这谚语,不知道吗?
然而我已经回头,入眼的一幕还是导致我止住了身形。
——一身医生服装白地耀眼。
我见过他的!是电梯间里遇到过的那个人。他果然看得见我……
不过——
看得见看不见又有什么用?
我刚被他说话耽误了一下,后面扭曲的书的边缘就离我近了好几分。前面涌来的人撞到我的左肩、右肩。
他们看不见我,没人会给我留位置。我必须自己挤出一条路——
我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前爬。
面前的楼梯上踏下一个胖子,他舔着手里的甜筒,整个人填满了我所有的出路。
他夯实的膀子抬起去抹嘴边的冰淇淋,正好一拳扬在我贯穿的旗杆上,令旗杆化做了杠杆上挑,带动着我收紧的肌肉转了个大圈。
我没有多余的动作,面向着台阶就跌了上去,人也下滑了好几分。之前爬上的几步也算是白瞎了。
外面的大雨猛然大了、它们连珠地下,“噼噼啪啪”打个不停,浓厚的地气味道伴着血腥味袭来。
我不甘心,我抬起眼眸,去看至死难及的宿敌。
“看过来!我能赢你,知不知道……我只要自愿让书本自毁式坍塌,没有人、能简简单单地出去——就算请神上身的蛇——也不行!”
我撕扯着嗓子,这话因身体虚弱,已经小到只有我自己能听闻到。
女道士瞥了我一眼,完全不拿我当回事。她抬起头,见着头顶的雨。我在她微张的嘴里看不出表情。
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我,很满意吧……
这次我的面上带上苦笑。
是啊,我们的实力悬殊、终究是太大了。
随着我的话吐出,不服输的冲劲也快速消退了。谁在必死的绝路前都不会还有不服输的气了吧——可能有人会有,但我不会……
“你要是来结果我的,就把、她跟我一块解决了——”
我自己成了无情的爬楼机器,指甲里扣满了灰土,但依然要向上,要去见见这辈子最难得见的事——见着“笔者”和她的对手蛇妖在自己的书里,淋着妖道祈来的雨,然后一命呜呼。
好奇心满满的我第一次不再在乎新事物了,我只有这股子执念。
机器的执念已不再是冲劲了,我不知道我在为什么拼搏。
“狼狈啊,‘笔者’。”
医生一步一步跟在我旁边,看我笑话。
他不仅看得到我,还知道我的身份。
随便吧……
忽然,一卷东西一滚,悬在了我和医生中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医生一抬手,轻松地把我扶了些起来,一张大的什么东西盖在我前后胸口,随后一圈圈地缠绕上来。
临死被绑架?闻所未闻……
我没有反击的愿望,任由这人在我身上动手动脚。
一个结在我面前大约是系好了吧。
我的视角随着头的惯性晃动,始终没有一个焦点。
“别睡,和我聊天。”
医生双手把住我的脸,强迫我的双眼以他地中心。
“聊啊、好。聊……”
心情提不起一点波澜,换做平时我大概率要疑问一堆了。
“你从哪里来这的?”
医生首先开始提问。
“医院——”
“医院里见到了什么?”
“好多东西……”
医生架起我,三步并作两步地穿透人流上到地下通道的出口处。
“具体。”
他的声音严肃不容置疑。
“首先是……脑袋、高跟鞋皮鞋,之后脑袋成了人、人坐化。记忆,扭曲然后就是他们、他们道士……”
我越说话舌头越重,眼球应该也是不住上滚的缘故,始终没法看周围一个真切。
“很好,反过来说说。”
反过来……
“他们,扭曲、走了——佛化作3女孩,女孩化头;鞋子消失,我——”
“你、怎么了?”
医生像带着一个布偶一样搭着破烂的我。
“——别折腾我了,都快完蛋了……”
“倒着说,你怎么了?”
“我回到了,家;出去了书……”
蓦然之间,所有行走的人的速度开始减慢。
我们皮肤上沾上的雨滴也稀了好多。
一滴、一哒——雨小了。
抬起眼皮,我正见着女道士惊恐地一揽袖子,缩回手。
“苍天泣血——我们究竟修得的是对是错?”
朦胧的听力得到了恢复,我发觉自己打软的双腿也能在不扶助的情况下站稳。
女子洁白的兜帽上,一斑斑的雨点晕开,晕开暗色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