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主母在院子里站着。
许夫人年过三十,保养得当,脸上带着几分精明。
梅氏推门看到她,眉心一跳。
当年正是许夫人主动上门,她才点头,定下许家和宵儿的亲事。
宵儿出事后,她从未主动来看过一次,现在突然上门,只怕没什么好事。
“梅姐姐,许久未见,最近秋闱放榜,听着满京城都在宵儿的事,我就想着来看看宵儿。”
“怎么样了,宵儿这腿最近可有起色?”许夫人问道。
梅氏神色黯然。
“多谢妹妹关心,宵儿的腿还是老样子。”
许夫人微微敛眉,顿了顿道:“梅姐姐,我虽心疼宵儿,但咱们两家的婚事只怕是不成了,开门见山的说,我这次上门,是为了退婚!”
“什么?!”梅氏怀疑自己的耳朵。
“叶宵如今瘫在床上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我的令雪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我许家正儿八经的嫡女,叶宵一个瘫子,如何配得上!”
许夫人说的畅快,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如今叶侯爷不在营中掌权,唯一的儿子叶宵也变成个瘫子。
这门亲,她退定了!
梅氏气的两眼发黑,硬撑着站在这里。
这些话,她怎么能?!怎么能说得出口?!
许家从文,一直自诩书香世家,子孙后代也有不少在朝为官。
可他们叶家也不差!毕竟是祖上战功赫赫,在军中的话语权一向不小。
尤其是这门亲事,当年可是许家人主动上门求来的!
他们见宵儿小小年纪颇有才名,几次登门,梅氏才开口同意的。
如今见她儿落难,便急不可耐的上门落井下石。
“你快退了吧,莫在拖着了,也不怕叫别人看笑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瘫子想娶贵小姐。”许夫人讽刺道。
“别人看我们笑话?”
梅氏苍凉一笑。
“我的宵儿,难道不是为了救许令雪才落水的吗?”
那日许令雪落水,宵儿将她推上岸边,自己却呛了水,被人捞起来后腿便不行了。
大夫诊治后,都说是窒息太久导致了髓脉阻滞,无力回天。
宵儿救的人站起来了,却上门找他退婚,何其可笑?!
梅氏气的胸口闷痛。
许夫人脸色大变:“是我们雪儿让他跳下去的吗?他自己要救,怨得了谁?”
“我们雪儿可没让他救,这都是他自己的命,你就认了吧,将这门亲事退了,别闹的双方太难堪。”
“不可能!我不同意!”梅氏死死咬着牙,嘴里泛上淡淡的血腥味。
桑知听到动静,赶出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梅氏。
没成想下一刻,许夫人眼珠一转:“行,你不同意也行。”
梅氏一愣,没反应过来许夫人的转变。
想起林氏的承诺,许夫人话锋一转:“我们可以还跟你叶家结亲,只不过结亲对象要换成叶清彦。”
“将来我女儿进门了,或许还能善心大发的让下人对你儿好一点。”许夫人洋洋自得。
她的雪儿被叶宵这一救,确实连累到名声。
他们这次退亲,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退亲后,也很难再议到更好的人家。
好在林氏向她抛出橄榄枝,她也问过女儿的意思,也觉得换亲叶清宴是个不错的办法。
她还派人摸清楚了叶家情况,知晓了叶清宴即将被记在叶侯爷名下的消息。
放榜后她也托人打听,知道叶清彦榜上有名,当即十分满意这个新婿。
迫不及待的便上叶家来退亲了。
梅氏仿佛被扇了一巴掌,顿时头晕目眩,若真的被换亲,她的宵儿岂不成了这京城中天大的笑话。
她一把抓住许夫人的手腕:“走,换个地方说,莫扰了我儿清净。”
“我不走,就在这说!你别拉我!”
场面混乱起来,林氏携着叶清挽姗姗来迟。
“呦,许妹妹,咱们不是正喝茶呢,怎么一会儿不见的功夫,你就跑到这里了。”林氏亲热道。
梅氏顿时明白了。
好啊,她说许夫人没有下人通传是怎么进到府内的,还正好就知道她在宵儿的院子。
肯定是林氏和叶清挽的授意!
难为他们今日演这么一出大戏!
梅氏咽下嘴中的丝丝腥甜。
今日她便是将牙咬碎了吞肚子里,也不可能同意!
林氏在一旁劝道:“大嫂,不是我说,其实那日雪儿被救上岸后,是我们清彦口对口的给她渡气,这才将人救了回来,这许多人都是看见了的。”
“好好的大姑娘,清白和名声都系在我们清彦身上了,我们清彦可不得对雪儿负责吗?”
林氏感叹道:“大嫂!宵儿失去的不过是一双腿,雪儿失去的可是一生的幸福啊!你忍心吗!”
林氏毫不遮掩眼底的嘲笑。
她梅氏有什么可骄傲的。
丈夫降官,儿子瘫痪,回来的女儿又是个信口雌黄的神棍。
她才不在乎什么雪儿雨儿的,只要是能看曾经处处压她一头的梅氏吃瘪,她就统统让清彦娶回家!
“是呀伯母,咱们叶家先祖,哪个不是舍生取义的?要是先祖泉下得知,你们如此挟恩图报,怕是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叶清挽附和道。
“这就是叶宵的命,你就认了吧。”许夫人不屑道。
“嗤——”桑知嗤笑出声。
“你是哪家的狗,谁将你牵进我家来放肆的?回去称称自己的斤两,还没有我兄长肚中的墨水重吧!就算今日退婚,也是我叶家退你许家的婚!你许家配不上我兄长!”
她兄长的命?
她兄长本应是文坛璀璨夺目的星辰,谈词说赋,字字珠玑。
怎会被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踩进泥里?
不过...桑知瞧着许夫人的面相,正打算和母亲说几句悄悄话。
突的,一直紧闭的屋门被推开。
“退亲!”
叶宵低沉的嗓音响起。
阳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黑沉眸子中的决绝看的人心惊。
他双手撑着地面爬了出来,掌心被磨的鲜红。
“哪怕那日救下的是一猫或一狗,我叶宵皆无悔!亦无愧于心!”
“男婚女嫁,两情相愿,我叶家不会强求,只从此以后,各不相干,永不相扰!”
叶宵解下腰间的玉佩。
高高举起,顷刻摔了个粉碎。
“你!”
许夫人看着四分五裂的玉佩,没由来一阵心慌。
没想到叶宵这瘫子,竟如此无情。
叶宵的目光像一根刺,扎的许夫人心神不宁。
但好在今日把亲退掉了。
他叶宵从前再怎么好,如今也是个废人,退掉亲后再择新婿,怎么都会比他强!
“宵儿!”
梅氏冲上去搂住儿子,心痛不已。
桑知也很是意外,没想到兄长如此有血性。
赞赏的目光落在兄长身上,人瘫了不可怕,心立不起来才是彻底毁了。
且兄长此举,倒是跟她所想不谋而合。
今日这婚,她本想劝母亲退掉的。
她瞧着许家这位嫡女已有珠胎暗结之势,许夫人多半是喜当外婆。
桑知虽看不出许姑娘肚中的孩子父亲是不是叶清宴的,但肯定不是兄长的。
她不能让兄长不明不白的当爹。
梅氏当着面将两家的订婚书撕毁了。
许夫人的心才算踏实了。
临走前仍倨傲道:“梅氏,你就守着你的瘫子儿子过吧,将来可以给他配个瞎子或傻子,我们雪儿啊,他配不上!”
梅氏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