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黥是来借船的。
而且他还希望顾韵儿能够利用“四绝之首”的影响力,广泛号召秦淮河上的花船参与到救援扬州军民的行动之中。
顾韵儿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就知道了叶黥的真实身份:“原来叶相公是大旗军的人。”
“江北同胞深陷战乱,困于水火之中,眼看着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无论是什么人,但凡胸中还有一点儿热血,断不会袖手坐视,叶某不才,不过是略尽绵薄而已。”
叶黥的这番话说的很滑头,既没有撒谎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而是很巧妙的避开了和自己身份有关的话题。
“叶黥代扬州八十万父老及江北万千将士,肯请顾姑娘仗义援手。”
“能让叶相公这般软语相求,我就知道一定不是寻常是小事儿。”顾韵儿嫣然一笑:“江北如何,扬州又如何,与我们这些个苦命的风尘女子有什么相干?就算是清军攻破了这金粉宁城,我们依旧是娱人的苦命之人罢了。若是官府的人来说这个事情,韵儿也懒得理会。但是你叶相公前来,我却是不能推却的。”
“接应扬州军民,这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雄壮之举?韵儿愿助楚相公成就此功。”顾韵儿笑道:“只是我这花船,也不是白白就可以借出去的,需出叶相公应允我一个条件。”
叶黥甚至没有问这个条件是什么,就直接应承下来:“只要能援扬州,哪怕是顾姑娘要了我这颗项上人头,亦绝无怨言。”
“我要你的人头做甚?”顾韵儿笑道:“叶相公亦无须多心,韵儿知道相公是做大事业的伟丈夫,断不会趁机要挟。韵儿真心想不出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女子才能匹配楚相公这样的昂昂男儿。韵儿只是想见嫂夫人一面,领略嫂夫人的绝代风华,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顾韵儿这样的一代名妓,素来就以自己的容貌风流为骄傲,从来还没有哪个男人像叶黥这样对她毫无染指之意,这就让她愈发的感到好奇了。
更加的想见一见叶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然能让叶黥如此死心塌地。
说起自己的妻子,叶黥的神色明显黯淡了一下,旋即就又亢奋起来:“我那夫人,无论是心胸气度还是坚毅勇气,都胜过我百倍千倍,我又怎能与她相提并论?若真有机会,一定让顾姑娘与她相见。如此这般,顾姑娘应该愿意帮忙了吧?”
“与嫂夫人相见,不过是句玩笑话,叶相公还当真了呢。”顾韵儿巧笑嫣然愈发显得眉目如画:“就算是叶相公不允这个条件,韵儿也一定会借船于你,至于能召集到多少花船,旁的大话我也不敢说,二三十条总是有的!”
“多谢顾姑娘!”端起精细的茶盏一饮而尽,叶黥又郑重的朝着顾韵儿躬身为礼,然后就大踏步的下了韵字号花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扬州一战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万一要是打败了,繁华鼎盛的金陵之地必然要遭受兵灾血火,到时候这大明朝的江南半壁一定会生灵涂炭遍染腥膻。
甚至于,存在了两百多年的大明朝也会就此熄火塌架呜呼哀哉。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安稳日子,还是为了社稷天下,但凡是还有那么一点良知之人,都怀着惊惧而又揪心的心思,时时刻刻关注着江北,关注着扬州。
早些时候,朝廷为了对付清君侧的左良玉,从江北抽调了一部分人马,把本就空虚的江北防线弄的更加空虚。
现如今左良玉自己死掉了,被弘光朝廷视为心腹大患的百万左部大军已经过不来了,但是以前抽调出来的那些个军马却没有还回去。
现在的江南朝廷只是一个劲的巩固江防,根本就无意增援扬州,摆明就是就要放弃整个江北。
如此一来,扬州顿成孤城死敌,只有一个硬骨头的史可法率领着甲破刀残的扬州军独木支撑。
南京与扬州之间,只有一江之隔,两地本就多有往来,婚配亲眷、亲朋好友,经商务工等等乱七八糟的关系早已把两地联系在了一起。
随着战事的持续,宁城百姓对扬州的关切愈发浓重。
因为距离太近,那边的情形随时随地都会传过来,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人愈发的揪心起来。
唯一值得安慰之处,就是还有毅勇军。
毅勇军本是太子的队伍,却倾巢全动远道而援,是唯一一支增援江北的力量。
这个时候,无论是市井街道还是酒肆茶馆,说的念的全都是扬州之战。
“列为高朋,你们听说了不曾?毅勇军的主力已经开赴过去了。与二十万辫子兵来了个硬碰硬,杀的那才真叫是个惊天动地,打的惨呀,听说尸体把大运河都堵塞了。”
“你说的这是哪个年月的老皇历?毅勇军主力增援扬州已是九天前的陈旧事情了。从淮右而至扬州,闪攻仪真奇袭隋皇洲,又沿运河布防,在安江门大战鞑子兵,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聋子也听了个真真切切,还轮得到你来说?”
“我听人说,毅勇军只用了五万人马,就硬顶住了二十万虎狼一般的辫子兵,打了这么些个时日,依旧不落下风。与那昔日的江北四镇比起来,这才是响当当的好汉子真男儿。”
提起昔日被朝廷倚为泰山之靠的江北四镇,立刻招来一片谩骂之声:“我呸,什么鸟的江北四镇,狗屎一般的东西,也配和毅勇军相比?”
“勒索地方压榨民众的时候,一个个赛虎狼,鞑子兵一来,立刻就成了绵羊,降的降走的走,早就把脸面当擦脚布使唤去了。都是些个什么东西!”
一番酣畅淋漓的大骂之后,人们的关注点有转移了回来:“看这架势,朝廷的援兵已经是老寡妇生儿子——指望不是上了。扬州军也打的八方冒火四处生烟,险象环生几次失守,得亏有了毅勇军,要不然呐,这扬州城早就丢了。”
“我听说多铎已下了十日不封刀的军令,这是摆明了要屠城呢。要不是有毅勇军,只怕……只怕……我都不敢想了。”
“毅勇军虽然厉害,终极人数忒少了些。纵使毅勇军的士卒全都铁打的金刚,又能捻几颗钉子?群狼能吞虎万蚁可噬象,毅勇军五万人马硬顶二十五辫子兵,我看着事总是有点悬乎呢。”
“真是好说笑,这才是懂的不言言的不懂呢。”一个短打扮的百姓做出一副“我就是知情人士”的样子,忧心忡忡的对这些议论了好半天的民众说道:“毅勇军若是有五万人马,早就把多铎干翻十回八回了。毅勇军只有一万战兵而已!”
“一万?毅勇军只有一万人马?”
“不可能吧?若只有这么点兵力,又怎么敢硬扛多铎的二十万大军?毅勇军再怎么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打得过二十倍数量的清军?”
“我家内弟就是在运河上使船的,现如今正帮着毅勇军运送伤兵,昨天傍晚他回来的时候,亲口对说我的,万万不会有假,毅勇军真的只有一万人马!”
“我也听说毅勇军只有万把战兵,以前还不敢信,想不都竟然是真的。一万硬扛二十万,还打了这么些时日依旧死战不退。难道说毅勇军的将士是从凌霄宝殿上下来的天兵天将?”
“天兵天将肯定不是,毅勇军将士与你我一样,全都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只是那张启阳元帅指挥有方用兵如神,这才能和鞑子打的难分难解不落下风。若是换个旁人去指挥,早就损兵折将败下来了。”
说起张启阳这个名字,人们顿时肃然起敬,人群之中竟然莫名其妙的升腾起一股古怪的气氛。
刚才那个“知情人士”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小声说道:“我听我那内弟说,这张启阳元帅可不是一般人等。他身高九尺,腰阔六围,站起来好似一截铁塔,坐下去仿佛半座山峰,当真就是世间罕有的彪形大汉,一顿饭能吃三斗白米再加多半头肥猪。最要紧的是,张元帅生就的一副双瞳大耳,手能过膝。他的头上还有两个三寸长的犄角,据说是天上的星宿转世!”
虽然张启阳的名头早就传遍了宁城,但南京百姓却从来都没有见过张启阳本人,也不晓得他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的尊荣。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各种和他有关的传说四下传播!
各种五花八门荒诞离奇的传言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个毫无根据的传言大多已经把张启阳这个人给神秘化了。
以至于大多愚昧的百姓都坚信张启阳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而是诸如诸葛亮、刘伯温一般的传奇人物。
还有些传言,甚至根据星象推算出张启阳就是关帝君关二爷转世投胎,或者是岳武穆岳爷爷再世为人。
总而言之,张启阳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和历史上的大英雄们划上了等候。
更有些荒诞到了极致的说法:张启阳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天上的神魔转世。
有人说他通身的肌肤坚硬如铁,完全就是刀枪不入金光不坏之身。
还有人说他头上生出了犄角,是东海龙君的第十八个儿子。
甚至有些好事者,言之凿凿的说张启阳降生的那一天,红光耀日白虹贯月,还有种种天地异象。
所有的这些传说,虽然全都荒诞离奇可笑的很,但却有一个非常明确是指向——张启阳不是一般人,肯定能够打败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