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崇道尚佛,不信你说的这些个东西。”吴三桂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估摸着,你们佛郎机人信的上帝,应该和我们这边的佛祖、玉皇差不多。”
“尊敬的王爷,这不一样,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坐在吴三桂面前的这个人金发碧眼眉高而目陷,是个老子佛郎机国的传教士,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洋和尚”,但却顶戴花翎袍服煌煌,穿了一身大清的官服。
一口汉话虽然略显生硬,却还算流利顺畅,至少能够听懂。
这个洋和尚的叫埃文斯,是耶稣会的传教士,来到中国已十几年了,是汤若望的“同事”,曾经和汤若望一起制定历法研究天学。
自从汤若望被多尔衮定罪之后,这个埃文斯也受到牵连。
因为和豪格走的很近,托了豪格的关系才洗脱了罪名,继续在钦天监任职,专门负责编撰星历。
和很多外来的传教士一样,这个安文思虽然是钦天监的七品官,但他的“主营业务”却是传教。
尤其是在多尔衮死后的这段时间,京城里的洋和尚们空前活跃,纠集起一帮子信众竟然在宣武门外盖起了什么劳什子的教堂,逢人就是说“信天父”“得永生”的鬼话。
若是在以往,吴三桂根本就不会拿正眼看他一下,更不可能听他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鬼话。
我吴三桂是何等样人,连佛祖和玉皇大帝都不相信,会信什么鬼的上帝?
吴三桂当然不是吃奶念佛的善男信女,之所以还在听洋和尚说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洋和尚根本就是豪格的“使者”。
“埃文斯教士不会是专门来劝我信你们那个上帝的吧?”
“当然不是,尊敬的王爷阁下,鄙人是受了上帝的指引,同时还有肃亲王阁下的委托,来找尊敬的平西王商量帝国大事。”
上帝的指引?
说的很真是好听,分明就是豪格的指引嘛。
这个洋和尚,说话未免太直接了,一点儿都不婉转,这让吴三桂有些不适应,但却非常高兴,因为他不想浪费唇舌。
“尊敬的平西王阁下,您对帝国的建立做出了卓越贡献,阁下的功劳有目共睹。”
在这种事情上,传教士安文思的说话方式充满了佛郎机特有的直率和坦诚,完全就是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
“摄政王阁下升入天国之后,作为前任皇帝的儿子,而且是年龄最大的儿子,肃亲王阁下有责任维持帝国的稳定。如果由他出任新的摄政王,尊敬的平西王阁下应该全力支持他。”
原来豪格是想当摄政王,成为第二个多尔衮。
对此,吴三桂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豪格素来与多尔衮不和,但他却想成为多尔衮那样的人,执掌大清国的江山社稷。
若是换个别人来说,一定会尽可能的含蓄和委婉,但这个洋和尚却说的非常之直接。
在安文思这些欧洲人的心目当中,摄政王死去之后,就应该由大王子豪格成为第二个摄政王,维护帝国的利益和小皇帝的安全。
只有这些洋鬼子才能大言不惭的说出“你应该支持豪格王子”的话语,在吴三桂的心目当中却全然没有这样的概念。
什么是应该?
什么是不应该?
我凭什么要支持豪格?
“三桂蒙朝廷恩宠,理当为国尽力,然三桂自知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如此朝廷大事,不敢妄加议论。”
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任何营养,完完全全的就是谦虚客套之言,若是换做别人,立刻就能听出这几句话的弦外之音:你他娘的不给点好处就让我支持豪格?凭什么?当我是豪格的走狗不成?
这是在要好处谈条件呢。
如此简单明了的心意,埃文斯却没有听出来:“尊敬的平西王阁下,你的军队很能打仗,对于帝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请你不要太过于谦虚。”
谦虚?
我这是谦虚吗?
我这是要好处呢,这该死的洋和尚,竟然完全不懂!
就这样的一个愚昧蛮夷,还敢掺和到如此重大的事件当中,到时候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吴三桂毕竟位高权重,不适合直接张口索要好处,那洋和尚却是个“不解风月”的蛮子,竟然还在口口声声的夸耀着吴三桂的忠诚:“在帝国建立的过程中,尊贵的平西王阁下就曾经做出过无可估量的贡献。肃亲王阁下希望平西王阁下保持原有的忠诚,用阁下的忠诚为帝国的长期稳定做出更大贡献!”
忠诚?
这样的字眼儿用在吴三桂的身上不仅可笑,简直荒谬。
吴三桂才不在乎什么帝国的稳定,对大清没有丝毫忠诚之心,就好像他对大明一样。
如果强要说什么忠诚的话,他只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忠诚之心。
“肃亲王阁下已经得到了上帝的指引,全世界都认为肃亲王阁下应该称为新的摄政王。”
在对待传教士的问题上,豪格确实比多尔衮更加的开明,他不仅对从西方来的传教士没有抵触心理,而且对西方的天文、算学、机械等知识称赞不已,并且和欧洲的传教士来往密切。
什么狗屁的上帝,吴三桂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至于他说的那几千个信了传教士的愚妇村氓,就更加的不在意了。
权势的争夺,最要紧的是兵强马壮,说别的都是虚的。
这个洋和尚始终不开窍,说话不得要领,这让吴三桂有些不耐烦了,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身旁的心腹爱将马国相顿时心领神会,知道自己必须把吴三桂不方便开口说出来的话语说出来了:“埃大人,不是我家王爷不想支持肃亲王,只是我们的兵卒缺衣少粮,连武器都不齐备,恐怕无力支持肃亲王。”
“据我所知,平西王阁下的骑士们应该是最精锐的,怎么会缺少武器?”
这个埃文斯,真他娘的笨到家了,难道你就听不出来我这是在要好处谈条件吗?
既然埃文斯不开窍,夏国相就不得不把话说的更加透彻一点了。
“肃亲王想要得到我家王爷的支持,必须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要不然的话,恐怕我们的兵卒无法发挥作用。”
这一次,埃文斯终于明白过来了:“你们想得到什么?”
和洋和尚讲话,就不能拐弯抹角,一定要直来直去他才能听得懂。
夏国相取出早就准备的一份清单,清单上罗列出的物资写的海海满满,包括至少三千匹战马,不少于七千套甲胄,另有海量的银钱和粮米,以及其他种种物资。
在这种事情上,吴三桂是绝对不会和豪格客套的,一定会狮子大张口的漫天要价。
就凭清单上的这些东西,就算是把国库掏空,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
“平西王阁下要的太多了。”洋鬼子完全不习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非常直接的说道:“这足够重新武装一支军队,肃亲王阁下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东西。但他可以给平西王阁下另外的补偿。”
这么多物资,别说是豪格了,就算是多尔衮在世,急切之间也拿不出来。
所以吴三桂很想知道豪格能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打动自己。
“肃亲王阁下的意思是,可以用帝国的名字给平西王一块封地,一块很大的封地。”
封地?
那就意味着列土封疆,是真正的诸侯了。
这一次,吴三桂终于动心了,他微微的看了看夏国相。
夏国相顿时心领神会,马上问道:“什么样的封地?”
“尊敬的肃亲王阁下保证,只要他成为帝国的摄政王,就会把黄河以南的广大土地封给平西王阁下。”
黄河以南全部归吴三桂所有。
这个条件确实充满了诱惑力,简直不可拒绝,但那是以前,现在却不过是平地抠饼望梅止渴的空口白话而已。
虽说黄河以南的广大地盘确实还在大清的版图之内,但是只要眼睛不瞎,就可以看清楚眼前的局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徐州就在张启阳的掌控之下,扬州的洪承畴已是瓮中之鳖,还能活几天完全取决于张启阳的心意。
只要解决了洪承畴,张启阳一定会进取中原,到时候别说是河南了,能不能守住黄河一线还是未知之数呢。
把黄河以南的地盘封给吴三桂,分明就是让他为大清国火中取栗。
先不说豪格是不是言而有信,就算是真的。
怎么过阿济格这一关?
吴三桂颇为失望,但脸上却一点没有显现出来,只是默默的端起了面前的盖碗儿,不动声色的饮了一口微微范冷的茶水。
这是没有谈成的意思。
夏国相赶紧对安文思说道:“封疆之事只有万岁才能做主,怕是肃亲王说了不算的吧?”
在洋和尚看来,这根本就是一笔交易,既然谈不成那就不谈了。
“既然平西王阁下对黄河以南的土地没有兴趣,那么,肃亲王阁下希望平西王阁下能够恪守中立,对此,肃亲王阁下不胜感激。”
恪守中立?
吴三桂稍微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豪格希望吴三桂按兵不动。
只要关宁军作壁上观,豪格就有很大的把握击破岳托、代善等人,毕竟他执掌的是征蜀的野战军,而是京城一带则多是治安军,战斗力层面上有着本质的差距。
让我按兵不动?
这就完了?
难道你不应该拿出点是实实在在的条件吗?
这一次,夏国相没有继续和洋和尚客套,直接就又取出一份清单来,非常直率的对安文思说道:“只要肃亲王把清单上的物资送给我家王爷,我家王爷一定会按兵不动。”
这一次,埃文斯非常非常的吃惊,在他看来,按兵不动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做的意思。
既然吴三桂什么都不做,凭什么还敢索要这么多的物资?
凭什么还要肃亲王豪格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们大清国的事儿,你不懂,但我相信肃亲王一定会很明白。”夏国相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只要把我们的心意告诉肃亲王就可以了,他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家王爷还有事要忙,送客!”
埃文斯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已没有机会了。
送走了安文思之后,夏国相说道:“王爷,豪格会答应您的条件吗?”
“一定会。”
“您真的打算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了?”
吴三桂冷笑了两声:“这笔买卖,明明可以赚一两银子,为什么只赚半两?”
“王爷的意思是?”夏国相稍一沉吟,旋即笑道:“职下明白了,王爷是想再吃朝廷一道。”
“宫里的那位,还有代善他们,对我的提防之心很重,但是这一次,却由不得他们了。”吴三桂看着窗外的天空,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大清国完了!”
就好像是在谈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吴三桂轻描淡写的说道:“本王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从接到多尔衮的入关密令那一刻开始,吴三桂就知道这大清国必然会有一场大乱,但却没有想到乱世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甲申国变天翻地覆,大明朝轰然倒塌,吴三桂成了平西王。
这一次,大清楚又露出了明显的崩塌之势,就好像当年不会给大明朝殉葬一样,吴三桂绝对不会给大清朝效忠,而是要局势利用到极致,尽可能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惶惶乱世之中,什么忠孝节义都不过是骗人的鬼话,只有拳头够硬才是真正的道理,汹汹之世,大丈夫当有大作为。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当年的李自成都过了过当皇帝的瘾,一个造反头子都能称孤道寡开国建朝。
一个蜷缩于关外的小小清朝都能趁势而已生出一统天下的心思,凭什么我吴三桂就不能?
这天下未必就不能姓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