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阳看了看那副镶金嵌玉华贵无比的马鞍,呵呵的笑着说道:“一见面就送出这样的厚礼,手面儿当真不小哇。”
刘良臣非常得体的回答道:“大帅说笑了。”
“行了,行了,东西我收下了。”张启阳很随意的摆了摆手:“你回去告诉刘良佐,就说我接受他的归降。”
刘良臣是刘良佐的嫡亲胞弟,同时也是他派过来的“密使”,代表刘良佐本人和张启阳商谈投降事宜。
现如今这局面,清廷的颓势已经显露无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大清国完了!
作为军阀,刘良佐从来就没有打算死心塌地的效忠于大清,更不可能为风雨飘摇的清廷殉葬。
从毅勇军攻破高邮宝应一线开始,淮扬的局面就已无法挽回,关于这一点,刘良佐已经看的非常清楚了。
想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实力,连多铎都能毫不犹豫的果断放弃,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区区的洪承畴?
对于刘良佐这样的新附军而言,这天下到底是属于大清还是属于大明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在拥立了弘光帝之后又背叛了弘光朝,投降了多铎之后又背叛了多铎,根本就不在乎再背叛一次洪承畴。
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和毅勇军死拼到底,这个选项绝对不在刘良佐的选择范畴之内。
派遣嫡亲胞弟前来,美其名曰“商谈大事”,其实就是来试探一下投降的可能性。
在刘良臣的心中,作为江南明廷最重要的统帅,张启阳一定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想不到竟然如此随和。
并没有因为他是来投降的故意摆“胜军之帅”的架子,更没有任何刁难之处,而是非常爽快的同意了。
“我接受你们的归降。”这句话简直爽快极了。
但听到这句话,刘良臣反而愣住了。
两军交战之际,双方的高层能够直接见面本身就很不容易,为了掩人耳目刘良臣花费了不少力气才终于见到了张启阳本人。
原以为还是一场异常激烈的谈判,想不到张启阳竟然这么直截了当的同意了。
我都还没有开出条件呢,你怎么就“接受”了呢?
转瞬之间,刘良臣就明白过来:敢情你张启阳是要我们无条件投降啊!
无条件投降,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的生死完全交给了张启阳,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虽然现在的毅勇军和扬州军占据主动,而且拥有很大的战略优势,但刘良佐终究不是个软柿子,不是说谁想拿捏就可以拿捏的。
这个张启阳,真是狂妄的可以,竟然要我们无条件投降!
虽然心里早已把张启阳的祖宗十八代都骂翻了,还是做出很有耐心的样子,不卑不亢的说道:“张帅,关于两军事宜,临来的时候家兄有过交代,还有几个小小条件,想必张帅一定不会反对。”
“条件?”张启阳很明显的皱了邹眉,用非常不快的语气说道:“投降就是投降,怎么还要讲条件?”
这不是废话么?
不谈谈条件,不给点好处,就要我们投降,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军愿与贵军化干戈为玉帛,以消士卒伤损之苦生灵涂炭之灾。届时以通扬河为界,归我两军分驻东西,我军改旗易帜归顺大明,仿大红狼、万迎风之旧例。”
刘良佐想要得到通扬河一带的地盘,其实就是想保住现在的辖区。
同时不接受毅勇军的改编,而是继续保有自己的军队和独立属性。
这个条件完全有章可循,当初的大红狼、万迎风就是这个样子,刘良佐不过是想多要一块地盘而已。
这个条件应该不算过分。
可惜的是,张启阳严重缺乏足够的耐心,他根本就不想听刘良臣这个“特使”继续把话说完,就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头:“够了,够了,这个金马鞍你先带回去,帮我保管好了,旬日之内我自会去取。”
这话虽然说的无风无火,却杀气腾腾,分明就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威胁。
作为刘良佐的特别使者,刘良臣当然不会被张启阳的这句话给吓住,在尽可能的把自己不卑不亢的态度表现出来的同时,针锋相对的怼了回去:“毅勇军确实勇武,但我们兄弟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两万健卒控弦带甲,总要挣一个面子出来。”
这句话还真不是吹牛,毕竟双方的实力都在对手的眼皮子底下,大吹大擂毫无用处。
刘良佐确确实实有两万人马,甚至有可能更多。
但那是以前,史德威已经和刘良佐打了两场,虽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却给对手造成了很大的损伤。
至于说现在的刘良佐究竟还有多少兵马,那就不大好说了。
其实,张启阳并不在乎刘良佐到底有多少兵力,而是对刘良佐的实力持相当的怀疑态度。
想当年,江南大战之时,刘良佐见势不妙就抛弃了多铎,带着四五千人马仓皇而逃。
回到江北以后,在这个基础上飞速膨胀,转眼之间就又恢复到了原来的规模。
空有很大的规模,战斗力却乏善可陈,这是几乎所有新附军的通病。
就算是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所谓的两万人马大多是强拉来的壮丁,无论是组织度还是忠诚度都比不上以前的老底子。
虽然规模依旧,但战斗力却下滑的非常严重,要不然也不会被史德威的一支偏师打的只有招架之功却毫无还手之力了。
“现如今是什么样的世道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争着抢着过来投降的都要踢破门槛了,多你们一个不多,少你们一个不少。你们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送客!”
毅勇军的士兵可没有张启阳本人这么客气,所谓的“送客”就是把刘良臣等人赶了出来,顺便把那副镶金的马鞍子扔在地上。
按照常理,谈判破裂之后,刘良臣就应该灰溜溜的回去,但他却没有。
作为刘良佐的胞弟,刘良臣很清楚的知道长兄的境地到底有多么窘迫。
事实上恰如张启阳所说的那样,和毅勇军私下接触的绝不可能只有刘良佐这一家。
江北的十几万大军不过是洪承畴的说法,根本就是“号称”。
当年的多铎号称大军二十万,其实也不过是十三万上下,真正可以用到战场上的机动兵力连一半都没有。
现在的洪承畴,号称十三万,事实上总兵力只有八万不到的样子,真正的主力也就是一万七八,连两万都到不了。
其中主要包括佟图赖那个不满员的汉军旗,还有从两红旗和镶蓝旗中抽调出来的六千多八旗战兵,再就是原本就驻守在扬州的那半个蒙古旗了。
除此之外,就是数量庞大的新附军。
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基本都是这样的构成模式。
少量的精锐作为主力,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军队作为补充,看起来好像兵力雄厚,其实真正能打的仅仅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佟图赖早就“另起炉灶”了,根本就不理睬洪承畴这个“江北总督”。
自从毅勇军攻破了高邮,宝应一线之后,就等于是把佟图赖和洪承畴切割开来,汉军旗已不能再计算在内了。
虽然洪承畴手中还有点精锐,却只能用在扬州这个最关键的节点,根本就不敢轻易调动。
整个淮扬,主要还是依靠杂七杂八的新附军。
张启阳的毅勇军从西而东,以扬州军为主的北伐大军从南而北,广阔的战场绵延几百里,六万新附军就好像撒进滚滚江海中的胡椒面一样分散各处,根本无法形成合力。
泗州降了,宝应降了,连高邮都降了,这一幅望风而降的情形和当年多铎进取淮扬之时何其相似?
你刘良佐可以和张启阳死战到底,别人未必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
既然你刘良佐都不想给洪承畴殉葬了,凭什么要别人给洪承畴垫棺材底?
连你刘良佐都要和毅勇军私下接触,凭什么别人就一定要傻乎乎的去和毅勇军拼个鱼死网破?
“争抢着投降”这句话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是空穴来风。
别人都投降了,摇身一变就从新附军变成了“大明王师”你刘良佐却要做清廷的孝子贤孙,要铁了心的汉奸,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刘良佐群起而攻之,刚好可以用来证明自己对大明朝的“忠诚之心”。
大家都是几降几叛的新附军,彼此之间有多大的家底早已心中有数,就算打不过洪承畴的精锐主力,难道还打不过你刘良佐?
正是因为深知局势的险恶,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刘良佐才会派遣刘良臣前来和张启阳接触。
要是因为张启阳的强硬态度就真的回去了,就一定会把刘良佐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刚才的“不卑不亢”和“据理力争”,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更加优厚的条件而已,而是说不想投降。
在外面徘徊了一阵子之后,刘良臣又腆着脸回来了。
这一次,张启阳可没有刚才那么客气了,而是直接把他“晾”了多半一天,一直到了暮色昏沉的掌灯时分,才再次和他见面。
与之相对应的是,刘良臣的身段儿变得极其柔软,态度也不似刚才那么“钢直”,他再也不谈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条件,而是首先开口询问张启阳能够接受什么样的条件:“还望张帅看在我们兄弟及万千健儿心怀故国回望祖庐的面子上,给兄弟们一条出路。我家兄长曾私下对我说过,改旗易帜之后。”
“不是改旗易帜,是投降,若你还没有弄明白这一点,就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终究形势比人强,刘良臣咬着牙说道:“好吧,是投降,是我们兄弟在向大帅乞降。”
“这才是真正的态度嘛,认清了这一点,以后也就好说了。”
“归降之后,我们兄弟定会唯大帅马首是瞻。”
这可不是一句没有营养的客套话,而是蕴含深意份量十足,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条件。
什么叫做唯大帅马首是瞻?
真正的意思就是:我们投降的对象是你张启阳,而不是江南的朝廷。
虽然张启阳就是复隆朝的代表人物,但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很大。
张启阳是何等精明深远之人,当然会听懂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但他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刘良臣继续说道:“不知大帅有什么样的条件?”
“这就对了!”张启阳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不再那么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你就应该先听听我的条件,而不是向我讲条件。”
“仿大红狼、万迎风旧例,这不可能,你们想也不要想,我一定会把你们打散进行重新改编。”
“有兵就是草头王”是刘良佐信奉的宗旨,但张启阳的这个条件却彻底推翻了他的这个宗旨,不准备让他继续保有属于自己的军队。
“作为交换,我可以保证你们兄弟以及相应人员的性命,想要钱的我可以让他做个富家翁。想要当官的我也能帮人谋个一官半职,品级不会比现在低。”
以张启阳的影响,给投降过来的刘良佐等人谋个官职确实易如反掌,至于他对官职高低的保证,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按照大明朝的体制,并不说品阶高就可以了,而是要看实际拥有的权利。
比如说内阁成员不过是个五品的职务,基本相当于一个知州。
但知州和内阁之间,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这样的条件,已经击穿了刘良佐所能够接受的底线,刘良臣当然不会答应。
“张帅的开价太低了,能否再稍稍的抬一抬?我们兄弟及万千将士一定不会忘记张帅的好处。”
“这个条件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能保住你们的性命,你们竟然还想奢求更多,真是贪心不足。”张启阳脸色阴沉的说道:“既然你又回来,说明还是有点诚意的,我也不好把事情做的太绝。你们想要更好的条件,也不是不可以,但却需要你们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