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大奸大恶之徒,必大智大勇之辈,这句话用在吴三桂的身上倒也贴切。
在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无论是眼光还是执行力,吴三桂都能排的上号,就算不是一代枭雄,至少也是个人物了。
自从张启阳拒绝了他的投降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退路已经彻底断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建国称帝”了!
吴三桂称帝之后,立刻大行封赏之事,光是“督天下兵马事”的大元帅就封了四个,左右两班丞相并文武百官一应俱全。
当年跟随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关宁军老兵,只要稍微有点职务的,最起码也是一个“游击”的职衔。
按照当时比较通俗的说法,“游击”已经可以勉强算是“将军”级别的军官了。
现在的吴三桂,手下真正能打的可战之兵不过七千多人,光是五花八门的“将军”就有四百多个,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二等伯”“三等伯”的空虚爵位,基本上每一个老兵的脑袋上都顶着一个高的吓死人的头衔或者是爵位。
哪怕是在伙房烧火做饭的厨子,都是七品官,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却也足以说明关宁军的现状了。
这支军队当中,除了当官的就真的不剩下几个人了。
吴三桂已经是“大周国”的皇帝了,分封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官职和爵位,原本就是为了聚拢军心。
这一手确实对于底层的士兵有些激励作用,但是在那些中高层的中坚骨干看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吴三桂最后的疯狂而已。
毅勇军不停的调兵遣将,以肃州为后勤总基地,其前锋已经深入到北亦力把里一带,如果不是因为大漠阻隔,肯定早就打过来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直接建国称帝,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这么多年以来,昔日的关宁军早已经大不如前,当年的老底子死的死散的散,到底还剩下多少战斗力谁也不说不好。
就算是在巅峰时期,都不可能打得过毅勇军,现在这幅半死不活吊着最后一口气的鬼样子,还想硬扛毅勇军?
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还嫌死的不够快吗?
大周国的所谓“皇宫”位于巴尔斯河谷的东部,说起来是一座皇宫,其实根本就是个大兵营。
所谓的“御道”也没有铺设石板,而是用当地的沙砖简单的铺平而已。
来到宫门之前,王辅臣和吴之茂都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又被“禁宫宿卫”仔细搜身,然后才放行入内。
王辅臣小声的抱怨着:“王爷……万岁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连你我都信不过了,哎!”
虽说吴三桂这个人是天下第一大汉奸,但是在用人方面,那是相当的大度,很是有几分枭雄气质。
王辅臣和吴之茂二人,早年都是造反军出身,后来实在打不过吴三桂才投靠了他。
但吴三桂却从不把他们视为“贼寇”,而是与其他的“吴家军”嫡系一样一视同仁,并没有区别对待。
对手下的将领表示出足够的信任,这是吴三桂的驭人之道,同时也收获了很多手下的忠诚之心。
但是现在,吴三桂却变得多疑猜忌,连跟随多年的大将都要收缴了武器之后才能进入,甚至还要搜身,只能说吴三桂真的变了。
吴之茂有些无奈地说道:“王兄弟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莫说是你我,就算是马宝和夏国相也是如此对待。只能说是大局不好,万岁不得不如此。下面好像有些人在和毅勇军方面暗自交通,王兄弟听说了没有?”
现在的吴三桂,虽然号称是大周国皇帝,其实本质上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打毅勇军根本无异于痴人说梦,绝对打不过。
守的话连最基本的补给都无法维持,那还守个屁呀?
这大周国从建立的那一刻开始,就已注定了一定会快速灭亡,在这种情形之下,有人和毅勇军暗中勾结,根本就是一件万分正常的事情。
“有人勾结毅勇军?不会吧?至今还留在军中的,全都是当年的忠义之兵,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情呢?”王辅臣心不在焉的说道:“想来一定是毅勇军散布出来的谣言,不过是为了蛊惑我军之心而已,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吴老哥完全不用当一回事儿。”
这到底是毅勇军散布的谣言,还是确有其事,其实王辅臣与吴之茂二人都心中雪亮。
正要再说点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却是“东帅”李本深。
看到李本深走上来,二人顿时不再说起刚才的事情,而是主动和李本深打起了招呼。
这李本深才是关宁军真正的嫡系,是吴三桂的心腹爱将,“大周国”建立之后,毫无悬念的给加封为四大元帅之一。
这么敏感的话题,绝对不合适在李本深面前谈起,二人都朝着他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说道:“李帅真是愈发的清健了啊,听说前些日子万岁赏给李帅两个倾国倾城的西域胡姬,一定是那胡姬伺候的好,这才阴阳调和神完气足哇。”
“什么李帅?二位老弟就不要拿我打哈哈了。”
李本深的手下只剩下一千多战兵,却顶着个“东府大元帅”的头衔,这和那些占据了一个山头就称王的山贼草寇有什么分别?
李本深有些不满的说道:“我的底细二位老弟都是知道的,本部只剩下一千多战兵,却要督着四千多本地的胡兵,强枝而弱干,若是那些胡兵闹腾起来,我都无力弹压。前些时日我找万岁要兵甲器械要粮秣供应,万岁却给了我两个胡人女子……哎,这事也就对二位老弟说说。”
现在的吴三桂,手中的主力战兵只有七八千的样子,更多还是那些从各个小部落里强行征发过来的胡兵。
这些连杂牌军都算不上的部落杂兵,虽然人数确实不少,却连最基本的武器都凑不齐,能有多少战斗力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整个“大周国”疆域范围之内的人口不过六七十万的样子,除了要供应规模达到四万但战斗力却不知道有多少的庞大军队外,还要供养乱七八糟的官员,早就养不起了。
指望那些连衣裳都穿不起的蛮荒部落供养一个国家,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各处都缺钱,物资严重匮乏,同时还在和西边的大食人开战,和西蒙古人开战,更要应对几乎不可战胜的毅勇军,吴三桂早就焦头烂额了。
李本深索要物资军备,却得到了两个胡人美姬,吴三桂也就只能用这种法子勉强维持而已。
李本深问道:“今日万岁召见我等兄弟,所为何事啊?”
王辅臣两手一摊:“连李老兄都不晓得,我们就更加的不知道了,估计也就是军议吧。”
从立国的第一天开始,“大周国”的局面就险恶之极,眼下毅勇军又摆出了一副虎视眈眈的姿态,在这种情形之下召集老班底,肯定是出于军议了。
“金銮殿”之前,一个阉人扯开嗓子高声叫喊:“镇东大元帅到——”
“虎襄大将军到——”
“虎旌大将军到——”
这座金銮殿,简陋的惨不忍睹,有些地方还没有上过油漆呢。
三人拾阶而上,步入“大殿”之内,才发现马宝、夏国相,谭洪等“吴家军”班底基本上都已经到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玉罄之声,大殿上的阉人用不阴不阳的腔调高喊着:“万岁至——拜——”
以前和吴三桂见面的时候,只是行个普通的礼节,现如今他的身份由王爷升格成为“万岁”,自然要行大礼参拜,要不然如何彰显君臣之别呢?
“免礼,诸位卿家免礼平身,赐座。”
“诸位卿家皆为大周肱股之臣,乃是朕之心腹,如今新朝初立,为酬诸卿之劳,朕特安排下酒宴。”
酒宴?
不是说要军议的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吃酒?
把大伙儿从各处召集过来,就是为了吃酒?
当初建立“大周国”的时候,这些高级将领本就不怎么同意,认为这是画蛇添足毫无用处,与其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还不如整军备武应对越来越险恶的局面。
但吴三桂却执意要这么做!
自从平西王变成了大周皇帝之后,行事就愈发的荒唐起来,净搞些没有用的东西。
昔日那个果断决绝英明神武的吴三桂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变成了只顾眼前享乐却浑不知大难临头的蠢货。
酒宴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很快就摆了上来
“万岁,我虎襄军的粮秣也不足二十日之需了,还望万岁早发粮草以安军心。”
面对王辅臣提出的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吴三桂却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着说道:“虎襄将军的事且不着急,今日你我君臣同醉岂不快哉?”
吴三桂击掌三下,丝竹管乐之声顿起,从两厢里走出十几个舞姬,一个个身披薄纱,竟然合着乐曲之声轻歌曼舞起来。
吴之茂本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王辅臣说了也是白说,索性干脆闭嘴了。
作为吴三桂手下的第一心腹干将,夏国相实在是忍不住了:“万岁,如今国事艰难大敌当前,自当励精图治,怎可如此轻慢奢靡?”
听了这几句话,吴三桂的脸色一沉:“什么国事艰难?我朝初创,蒸蒸日上,纵是有些艰难之处总有法子应对。”
“万岁,我中军一部的军需粮秣已所剩无几,再不调拨恐怕会生变故哇!”
“朕不过是与你们吃顿酒席,以朕之尊,享用舞乐上和周礼下顺宫规,并无穷奢极欲之事,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朕就是昏庸至极的昏君了呢?朕是个昏君吗?”吴三桂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
“万岁!”夏国相已经跪了下去,指着桌子上的金樽说道:“这一小小器物,足够我军几十个士卒一年之所需,这一场酒宴,足够支应一支骑兵队了。万岁呀,千万不可沉迷于此,当知我大周之艰难啊万岁!”
夏国相的一番言语,基本就是在说吴三桂是个昏君了,这是一个极其严厉的批评。
“夏国相,你好大的胆儿!”吴三桂猛然踢翻了酒桌,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来人!”
随着一声呼唤,全副武装的宫廷宿卫一拥而入。
看着个架势,吴三桂是要治夏国相的罪了!众人纷纷跪拜下去:“万岁,夏国相之言虽然无状,终究发于公义。”
“万岁不可自毁长城啊。”
“臣以为夏国相无罪,最多也就是言语冲撞了陛下,陛下宽宏以待呀!”
眼看着吴三桂要惩治夏国相了,所有人跪拜下来为他求情。
如此一来,彻底激怒了吴三桂,他用力的挥舞着双手,好像个疯子一样的大叫着:“你们……你们……竟然没有一人为朕说话,难道朕真的是那桀纣之君?真的是昏庸无能的汉灵、隋炀之流了么?”
没有人说话,这就等于是默认。
吴三桂气急反笑,洪亮的笑声直震屋瓦:“好,好,好的很,这才是我吴三桂的肱股心腹,我吴三桂已走到今日这般山穷水尽之境地,当年的老兄弟们还能直言相对,有你们在,这大周国就亡不了,哈哈哈!”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众人狐疑之际,吴三桂挥手屏退了那些舞姬,一把扯掉身上的龙袍,露出里边的黑铁铠甲,哈哈大笑着说道:“诸位都是跟随我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了,真的以为我已经老迈昏庸到了这种程度?哈哈!哈哈哈!”
随手扶起一张跌倒的坐器,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一代枭雄的气势顿时弥漫开来。
吴三桂本人并非什么身材健硕的彪形大汉,反而有几分斯文儒雅的气息。
但是,此时此刻的吴三桂却雄壮霸烈,自有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威势,仿佛一头睁开了双眼死死盯着李吴山的豺狼虎豹。
“诸位老兄弟们,都起来吧,我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呢。”
精明果断,自信从容,这才是吴三桂应有的样子。
刚才的那一番做派,不过是演戏而已,不过是一种别有用心的试探罢了。
吴三桂终究是吴三桂,若是因为深陷绝境就颓废奢靡一蹶不振,那他也就不是吴三桂了。
若是吴三桂这么轻易就被击倒,他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看着眼前这些心腹爱将,吴三桂从贴身出掏出一大沓子“纸片儿”,拿着这些东西在众人眼前晃了晃,面带笑容的说道:“诸位老兄弟,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等不知。”
“这是你们的罪状。”吴三桂笑道:“眼下是什么样的情形,已不用我多说,内忧外患大敌当前真真的就是九死一生的险境了,有些人动摇了,我不怪他。趋利避害而已,人嘛,都是这个样子,你们是我也是,这不足为奇。真以为我在这皇宫之内就只是声色犬马纵情享乐?诸位老兄弟真真的小看我了。”
“我还没有聋,也没有瞎,你们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就在此间,就在咱们这些老兄弟当中,与毅勇军私下交通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有人在。”
真以为吴三桂已经意志消沉了?
如果真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只能证明他的愚昧!
每一个人的身边都被他安插了耳目和心腹,某下手下的干将和毅勇军私下沟通,这些事根本就瞒不过吴三桂。
吴三桂不是傻子,尤其是在这种揣摩人心的事情上,胜过洪长安很多倍。
连洪长安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吴三桂会想不到吗?
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之下,肯定有手下存着三心二意的念头,他早就知道了,并且已经掌控了最直接的证据。
吴三桂面带微笑的环视众人。
王辅臣、吴之茂、谭洪等人虽然一动不动,但背心的汗水已经打湿了衣裳,只不过是强做镇定罢了。
这个时候,只要吴三桂一声呼喊,立刻就会有刀斧手冲出来,将这些背叛了“大周国”私下与毅勇军交通的家伙砍个稀里哗啦。
但吴三桂却没有那么做,而是将那一大沓子“纸片儿”直接扔进身旁的炉火之中,纸片子迅速碳化,很快就化为灰烬。
“我吴三桂几降几叛,身为明臣却叛了大明,降了清又叛了清,不过是趋利避害隐忍一时而已,又怎能要求你们死忠于我?”
“这都不算个事儿。”吴三桂哈哈大笑着说道:“但我希望诸位兄弟能够看清楚现实,既然我是万民唾骂的奸贼,你们也是。不要以为投靠了毅勇军就万事大吉了,我敢保证你们当中的一些人若是真的投靠过去,不仅权利尽失,说不得还要人头落地。张启阳对付我们这种人的手段你们需心中有数,不要对他抱任何幻想,一丝一毫的幻想都不能有,要不然的话就会耽误了自家的性命。”
“我不管你们以前做过些什么,只希望诸位能于我和衷共济共渡难关。”吴三桂笑道:“这些证据已经全都化为飞花,我就只当从来就不知道这些事儿。”
“好了,好了,此事已经揭过,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正经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