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地面就好像是发面馍馍松软的表皮,猛然鼓胀起来,形成了一个隆起了大包。
在一团红的耀眼的火光当中,城墙似乎剧烈的摇晃了一下,旋即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朝内倾斜。
与此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呐喊之声,数不清的士兵一拥而入。
曾经顽强毅力了长达两个多月的雄伟城墙被炸出了一个长达四十多步的缺口,城内的士兵还在绝望的做着最后的抵抗,似乎想要堵住这个致命的缺口,很快就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攻城大军之中了。
作为大食的国都,这座千年古城终于被攻破了,从这一刻开始,大食国正式宣告灭亡。
厮杀还在继续,但却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守军的失败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赵苞统领的攻城大军总计九万余众,其中作为主力的学生兵只有一万挂零,更多的则是占领区的仆从军。
作为一个老大的千年帝国的国都,这里曾经是一个无比繁华的城市,拥有二十多万人口。
从各地赶来的大食抵抗军和守卫军,不下四万之数。
完全是倚仗坚固的城防和顽强的意志,才坚持抵抗了一百多天。
其实,结局早已经注定,这座城市是不可能守住的。
洪长安的主力和十几万大食仆从军,早已在外围切断了这座城市的一切进出通道,形成战略合围之势。
早在一年前,大食王城的所有补给渠道全都被掐断了。
在补给断绝的情况之下,这座城市依旧顽强抵抗了三个多月。
根据细作的报告,城内早就断了粮,牲畜早就吃了个精光,甚至连老鼠都被吃绝了,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
在这种情形之下,王城的抵抗不可能持久,一百多天的战争已经达到了极限,足以证明他们的顽强和英勇。
弓箭和火器早就消耗殆尽,城上的抵抗军除了疯狂的往下扔石头之外,已不能在事实上阻止攻击一方的蜂拥而入了。
或许是守城的大食人早就知道大势已去了吧,他们已不再奢求活下来的希望,而是好像发了疯一样发起一波又一波的舍命冲杀,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炮火轰成了骨头渣子。
虽然大军已经进城,但是战斗并没有结束,反而愈发的惨烈愈发的血腥。
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需要经过反复争夺,整整四天的巷战所产生的伤亡数字甚至超过了正规的攻城战。
那些绝望的抵抗军哭喊着,和进攻的士兵抱在一起,一个个视死如归,打的异常惨烈。
这样的巷战极大的限制了火力输出,让赵苞无比厌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以素来的果断态度下达了一个命令:“兵民不分良莠难辨,全数格杀,放火焚烧。”
因为分不清楚哪个是敌军哪个是平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杀死城内的每一个人,放火焚烧整个城市。
即便是这些学生兵的心志已经如铁一般坚硬刚强,但这毕竟是人口数量超过二十万的大型城市,这个命令一旦执行起来,必然会杀的尸山血海,这种城市将会化为废墟。
纵观历史,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只要是有了屠城的事实,一个“屠夫”的名号终究是脱不掉的,必然留下千古骂名。
“赵指挥,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没有任何考虑,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赵苞说的非常直接:“屠城,这是命令!”
这是命令,那就必须执行,这是军规。
屠城令下达之后,惨烈到让人不堪用笔墨形容的大屠杀旋即展开。
七日之后,终于肃清了所有抵抗,而这座千年古城已完全陷入烈焰之中。
虽然屠城令是赵苞下达的,每一个士兵都两手血腥,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屠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在践踏人类的底线,从他们开始执行屠城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抛弃了作为人的最基本道德。
虽然已经肃清了所有抵抗,但却没有一个学生高兴的起来。
反而是那些数量众多的大食仆从军,全都兴高采烈。
通过屠杀,他们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并且得到了很丰厚的回报:在屠杀的过程中,他们得到了很多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说金银珠玉,比如说女人,及其其他所有的财富,只不过这些财富全都沾满了鲜血!
作为大食方面军的最高统帅,洪长安被下属赵苞的大屠杀惊的目瞪口呆。
望着正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的千年古城,洪长安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赵指挥,你……你怎能如此屠杀?”
“王城之内的抵抗军不足四万,却在弹尽粮绝的情形下顽强抵抗超过百日,必然是得到了城内百姓的极大支持。”
“这是当然的,这里是大食国的王城,战斗肯定会有很激烈。”
“这里聚集了大食国最精锐的人口,顽强抵抗这么久,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决心和勇气。这是这个民族的最精华部分,敌之英雄我之寇仇,若不将他们全部消灭,则是养虎为患!”
屠杀令绝不是一时冲动的产物,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命令,面对洪长安的指责,赵苞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各族象征,本就是力强者胜,容不得丝毫温情与怜悯。”
“那你也不能部分老幼全部屠杀了呀,这是罪行。”
“为了胜利,没有什么手段是不可以使用的。这是为了震慑大食人,完全是出于军事需要,我不觉得有任何过错。”
抛开道德层面,单纯以利益考量,将一座城市化为废墟,成为无人区,都是不划算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必须对你做出惩罚。”洪长安说道:“你被撤职了!”
“我必须提醒洪指挥,你没有这样的权利。”
虽然洪长安是赵苞的顶头上司,但却不是官场上的那种从属关系,所谓的上下级关系完全是出于战争的现实需要,仅此而已。
按照规则,洪长安确实无权解除赵苞的职务。
但是张启阳有这个权利,只可惜张启阳还在万里之外的母国。
就在洪长安和赵苞爆发了激烈争吵的同时,一队早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的士兵被搜索出来,押着他们的正是赵苞率领的仆从军。
这些投靠了赵苞的仆从军好像赶羊一样驱赶着自己的同胞,又象杀羊一样把他们砍的身首异处。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赵苞率领着万余学生和数倍的仆从军,一路势如破竹不费吹怀之力就连下四城。
要么投降,要么屠城,这是赵苞留给对手的两个选择。
王城的大屠杀极大的震慑了大食人,为了避免城毁人亡的悲惨结局,这四个城市全都没有爆发过真正意义上的战斗,而是全部献城投降。
从军事意义上考虑,赵苞的屠城令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从个人品行来看,这个屠城令也成了他人生之中的最大污点,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污点。
消息传回国内,举国哗然。
人头不是韭菜,割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二十万人口,就因为赵苞的一道命令,几乎被屠杀的干干净净,这样的暴行已完全逾越了人们所能够承受的心理底线。
秦时的白起虽然天纵奇才,是不世出的兵家,却因为在长平一战中坑杀赵卒而留下了千古骂名。
赵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就对平民动刀子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暴行一定要口诛笔伐,对于赵苞的指责和谩骂之声顿时铺天盖地。
撤换赵苞,严厉惩处的呼声一日高过一日,一浪高过一浪。
奈何这个赵苞不是朝廷的兵,他的职位也不是朝廷委任的,朝廷除了对他严厉指责之外,并不能对万里之外的赵苞造成任何具有实质意义的影响。
只有张启阳才能解除他的职务,才能真正的让他为自己做下的暴行负责。
关于发生在王城的大屠杀,张启阳比天下人知道的更早。
因为洪长安的报告书和赵苞的自辩书早就送到了张启阳的手中。
洪长安的报告书已经把事实说的很清楚了:在已经攻破城市的情况下,赵苞依旧下达了屠杀令。
虽然洪长安对此持反对意见,却无权因此对赵苞做出惩处,希望李吴山具体处理此事。
赵苞的自辩书简单到了极致,只有八个字:为我族计,何惧之有?
面对已经发生的大屠杀,张大帅却三缄其口,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随着时间的延续和舆论的持续发酵,铺天盖地的职责和谩骂滚滚如潮,张启阳必须有所表示。
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张启阳给洪长安下达了一个命令:撤去洪长安大食方面军的职务,由赵苞取代之。
同时,张启阳又给赵苞送去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枚纯金打造的勋章,这是毅勇军体系之内的最高荣誉。
原以为张启阳会撤了赵苞的职,但他却撤了洪长安的职务,并且由赵苞取而代之。
除此之外,张启阳还给了赵苞至高无上的荣誉,除了任命他为大食方面军的最高指挥官之外,还委任他为大食总督。
如果说赵苞的屠城令引起天下哗然的话,张启阳的这个处置手法立刻就让天下沸腾了。
这是在鼓励屠杀,这是在践踏所有人的底线。
只不过,摄于张启阳强大的威望和影响力,除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之外,没有人敢象骂赵苞一样对着张启阳破口大骂。
但张启阳必须为此做出解释,否则的话,他的罪行将远远超过赵苞。
对于罪行的鼓励,比罪行本身更加严重,这是一个态度上的问题。
赵苞是嗜杀成性的屠夫,是嗜血成性的野兽,你张启阳也是吗?
“你是距离我最近的那个人,应该知道是我怎么想的,就帮我拟一份书文,对天下人说明一下吧。”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张启阳头也不抬的对金丝雀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在续写许文才的《勇毅公本纪》:“赵氏破大食王城,屠灭二十万众,天下哗然舆情滔滔,张帅励之。”
完全按照许文才那种客观公正的笔法,仅仅只是记录这段历史,却不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作出任何主观上的评定,这才是真正对历史负责的态度。
功过是非自然有后人评说,自己不会任何评论,只是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记录历史。
金丝雀则在张启阳的身边开始书写一份文字,对于张启阳的这个行为作出解释:
“各族之争,无非强存弱亡尔,彼之精锐英雄,我之心腹大患,必除之。”
“各族之争,非迎请送往,实为你死我活之较量也,岂容得丝毫温情?假使他族强大而攻我,我辈欲杀之而不得,唯有成为刀下亡魂亦。”
“我之精锐,系民族兴起之希望,为减伤亡而灭敌众,何错之有?”
“狼食羊而羊事草,诸军见羊之亡而生恻隐,岂不知此为天道乎?君若怜惜羊而狼何辜?岂不见青草之存亡乎?”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样的说法并不能获得公众的认可,至少不能得到全天下人的首肯,因为并不是每一个都可以接受这样血淋淋的现实,他们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想别人,总是认为温良恭俭让才是全世界都应该遵循的价值观。
这当然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各族竞争的残酷真相。
张启阳也不奢求得到全天下人的理解,但他们总会明白自己的苦心,只不过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份书文一发出去,老爷的名声可就毁了,必然会有很多人大骂老爷是世之屠夫,是率兽食人的强贼。”
张启阳还是没有抬头,他用一种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你应该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在乎名声的人吧?”
“婢子当然知道老爷不在乎那些个虚名,但这毕竟的观瞻所系,还想需要顾忌一下为好。”
“若是以前,我肯定会想方设法的辩解,但是现在么,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张启阳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金丝雀的眼睛,笑呵呵的说道:“连你都已经两鬓染霜了,我自己肯定更加的苍老,我们这一辈人,尤其是我,还能活几天?又何必在乎别人的观感?世人或许还无法理解我的作为,但时间会让他们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连赵苞这样的年轻一辈,都可以为了民族利益而不在意自己的生前身后之名,宁可留下千古骂名为万民唾骂,也要坚定的执行下去,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我们这一辈人的历史使命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就应该由年轻一辈来施展了,这个时代是属于他们的。”张启阳说道:“有些沉重和不洁的东西,必须由我来承担,如果赵苞的行为最终被历史证明是错误的,那就让历史的惩罚降临在我身上吧。因为他是我的学生,他继承的是我的思想,我必须为他负责。”
张启阳给赵苞的那一枚金质勋章,和屠杀本身无关,而是为了表彰他的态度。
为了民族利益,不惜留下骂名,这才是一个对民族负责的态度。
也是他们这一代人应该具有的态度!
在民族利益面前,可以牺牲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百年之后的历史定位。
无论是名垂千古还是遗臭万年,只要是为了民族利益考虑,都是对的。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赵苞的行为不可能名垂千古,而是一定会遗臭万年。
那么,这个责任就由张启阳来承担吧,这个骂名还是留给张启阳吧。
“你用我的名义给朝廷上一个奏本,让朝廷委派官员去行宣教之功,恶人我来当,好名声留给别人吧。”
既然已经攻占了王城,除了一些扫荡参与的战争之外,大食国已不复存在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进一步的文化输出了。
屠杀的恶名由我承担,宣教天下施恩四海的善行由别人去做,想必一定会有很多读书人会争抢着去宣教四方蛮夷,会争先恐后的把圣人教诲散布到天涯海角。
到了张启阳这个年纪,他已经越来越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他只在乎自己能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