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曾跟随石三在白元宗门里行走过,自然是认得萨满玄算子。清风虽没亲见其人,却听过这个名字,惊诧地转过身来问道:“他是玄算子?”章四不答,却上前去与玄算子相认,笑着问道:“你老人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玄算子一面笑着,一面卷起幡子,收起案桌上的纸笔,一面说道:“我是为你们而来!走吧!”说完,也不管身后问卦的众人,兀自在前面引路。章四跟上去问道:“往哪里去?”
玄算子在前面说道:“你们说了算!”
清风拽住章四问道:“他可是白元的萨满,只怕要陷害我们!他自己都说,是为我们而来,难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吗?要提防着他才是。”
章四却道:“昔日在白元宗门时他与家师相交匪浅,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况且他不是修行之人,白元也定不会用他来做诱饵。”
方才那一番言论,说得清风心里直发毛,他虽是莽撞性子,一向直来直去,却是粗中有细,对事对人不失捉摸。于是一路上他便反复想着玄算子所说的,试图从其中解构出什么深意来。
章四赶上玄算子问道:“你老人家这一路必是经历了许多磨难才到了这里。”
玄算子道:“我有卦定乾坤的本事,还愁找不到坐骑吗?这一路上身体乏累倒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心理的解脱。我入曾误入歧途,险些贻害天下大势,因此在山中修行一年,顿悟了天机,将身上的算子丢了,全凭开天眼相定得失”
清风在后面听着,没好气地道:“开得哪个天眼?你倒是与我算一算,我师父何时脱险,师叔又在何处驻扎?”
玄算子道:“你师父该脱险时自然脱险,你师叔在该驻扎处驻扎!”
清风闻言,气得直发笑,道:“你全凭这些废话来骗人吗?”
玄算子有意逗他道:“怎么能叫废话呢?关于你师父,你最关心的定然是‘能不能脱险’,我这句‘能脱险时自然脱险’,已明确回答了你,他定是能脱险的,至于你石三师叔那里,你所关心的必然是,他是否还活着,是否能够脱险,我也是明确告诉了你,他在‘该驻扎处驻扎’,言外之意便是,他虽未脱险,却依然活着,且是相对自由地活着。你若是有慧根,我答的这两句已然解开了你的疑惑,你若是没有慧根,即便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还是要追问的。”
清风果然追问道:“休要与我饶舌,你这分明是诡辩之术,若果真有本事,便与我算个大的,可敢吗?”
悬算子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可知道我的名号吗?”
清风昂着头道:“别人信得,我却信不得,敢与我打赌吗?”
玄算子饶有兴致地道:“你要与我赌什么?”
清风道:“若是你算得准,我清风从此之后便任你差遣,给你养老送终。”
玄算子道:“大可不必,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
清风铿锵道:“你说!”
玄算子道:“往后的日子里,再不可这般肆意妄为,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可做得到吗?”
清风爽快地答应道:“这算得了什么,我答应你!你若算得不准,又该怎样呢?”
玄算子道:“你是想要一根根薅掉我的胡子吗?”
清风明显怔了怔,高声道:“对,就是要一根根将你的白毛薅干净。”
玄算子道:“好,我答应你!说吧,你要我算什么?”
清风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里便有些打鼓,转念一想,只是答应了他要在做事前“三思而行”,似乎也没法验证,更没什么损失,便打消了顾虑,想了想问道:“我要你算三件事,分远、中、近三者。远者,你告诉我,新党有没有活路?中者,你算一算我们将何去何从?近者,你算一算我等何时能与石三师叔会合!”
玄算子对章四道:“你蹲下!”章四依言蹲下,玄算子一个大马趴,趴到了他身上,搂紧了脖子,催促一声道:“走吧!”章四纵身飞起,清风见状也一跃跟上,紧追着道:“你倒是说啊,何必这般躲躲藏藏。”
玄算子笑道:“你见有谁躲藏是躲到对方营帐中的?既然我已‘自投罗网’,你又害怕什么呢?”清风哑口无言,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一直飞到了观云寨中。甫一落地,清风便跑过来看着玄算子,唯恐他跑脱了。玄算子却全不以为然,呵呵笑着对章四道:“快去与我备些酒菜来。”章四正要去,却被他叫住了,从怀中摸出几枚法币来递给章四道:“拿着!”章四要拒绝,玄算子却道:“这是我在新党的第一顿酒饭,自然是无功不受禄,但也只是这一顿。你也看了,我怀中仅有这两枚法币,往后要靠你们给我养老送终了。”说着又不忘指了指清风,道:“是你说的要与我养老送终。”清风翻了个白眼,并未说话。章四只得接过法币,交给两个弟子,叫他们去附村寨里挑一只公鸡,再去山中采些野果,如此拼凑起几个盘盏来,给玄算子接风洗尘。
等酒肉备齐了,清风、东方云起、章四、有金、清心等人围在桌前看着玄算子喝酒吃肉,大快朵颐,心中好不艳羡,要知道,他们已经有近一年光景没有沾到一丝荤腥了。
清风见他自斟自饮好不惬意,心头便恼怒的很,用力咽了咽口水,拍着桌子道:“酒也饮了,肉也吃了,我们约定的事也该兑现了吧?”
玄算子道:“急什么?远者、中者一时不可验证,近者须臾即至又不必验证,所以,误不了事!”
清风恼道:“果然是江湖术士,说得全是模棱两可、云里雾里的浑话,没有一句实实在在,明明白白!”
玄算子闻言,将端在半空中的酒盏又放下了,板起脸来,捋了捋胡须道:“既然你如此心意南平,那我就与你说几句实在话!”看了看围坐在身边的众人道:“你们也都听得真切了!”见众人点了点头,他才说道:“想当年,我在横断山中修道,梦中得一谶语,共八句五十六个字,然一觉醒来,只记得上段,唱作‘饮露峡谷出白猿,啼唱抵触万重渊。莫道夜来皆邪祟,九星燃起照穹天。’多年来,我百思不得其解,便用当时几大门派相互对应,发现其中既有‘白猿’又有‘九星’,便与白元门派相联系,一心助他照亮察燕的苍穹,为黎明百姓点一盏明灯。然而,十几年眨眼间过去了,我与白元宗门相交日深,便日渐觉得心神迷离,总是怏怏不乐,即便他取得了偌大个成就,成了当时之主,我却越发地高兴不起来,后来偶然间被大长老白魅点化,才明白,从一开始我的解读便是错误的,这错误在于我的认知局限,在于误认为强者恒强,误认为救世主当是英雄豪杰、名门大派。我自知有罪,便兀自离开了白元宗门,一路南行,到了胡图山,与一只九尾妖狐相伴,起初它妄图迷惑我的心智,最终是我强抵住了他的魅惑,悟得了真谛,并将梦中谶语的后段也想了起来。说的乃是‘无极烈火练神玉,一笑拈花修镜缘。日升潮涌四方聚,春风涤荡破大关。’这其中所包含的深意有待一一验证,然而,这一次,方向再不会错了。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是而已。”
清风忍不住笑道:“你这一路上跋山涉水、艰难险阻,就只悟透了这样浅显的一个道理吗?”
玄算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尽酒中苦辣滋味,说道:“这与天资和境遇相关,你自幼时起便注定了如今的见识,而我也是自幼起便注定了这样的见识。总得说来,我天资不如你,当然,修行也不如你!”
清风道:“我自幼也是苦难来的,能有什么天资际遇?”
玄算子道:“你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是而已!’我身上担子不似你那般沉重,自然要比你少吃些苦头。”清风又要狡辩,东方云起却拦着他,问道:“阁下所言谶语指的可是我新党吗?”
玄算子看了一眼东方云起,却是瞪大了眼睛,赶紧站起来施礼道:“阁下真君子耶!”众人面面相觑,问道:“难道我们就不是君子吗?”
玄算子笑道:“你们皆是君子,却是‘爱财而取之有道’的君子,这位乃是‘天下为公’的君子。”说完,指了指清风道:“日后你还要多指望他呢!”清风有些不服气地道:“这么说来我是不如他的!”
玄算子道:“各司其职,说不上谁不如谁!你至今尚是个孩儿面,待你脸上长了胡须,有了瘢痕,才成得人!”清风有些愤愤地道:“你巧舌如簧说了这许多,对我所问三件事却是闪烁其词,不敢正面回答,若你觉得拔白毛有些难以承受,我可以换个别的条件。”
玄算子坐下来,自斟了一盏酒,问东方云起道:“方才我说的,你听懂了吗?”东方云起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玄算子只能说道:“你所问三事,我来一一回答你!先从近者,你问‘何时能与石三相会?’,我言‘相会时自然相会’。我所看见的,乃是他此刻正在途中,为你而来,却又所寻无果,你若迎上去,相会自然早一些,你若原地不动,全作不知,那就会耽搁些时日。总之,多不过三月,少不过半月,你即可看见石三的身影。再说中者,你问‘这一帮人将何去何从?’我答‘随波逐流,非你们所能自裁!’如今给你们个明确说法,自此便不会再踏出察燕半步,然,山河激荡,你等注定要四处飘零。再说远者,你问‘新党有没有活路?’,我言‘新党如初升之日,虽遭阴雨,却不隐其光’,救国一途自然是崎岖坎坷,暗藏凶险,屡遭暴毙而前赴后继,多遇阻滞却一往无前。新党之初生在于两三人历经苦难后的畅想,新党之存活在于强有力的核心,新党之强盛在于千万人的同心同德,这一路上,多有贵人相助,然而最终得胜与否还在你们自己。”
清风道:“你敢在我这里久住一一验证吗?”
玄算子手中握着一根鸡腿,一面大口啃食,一面含混不清地道:“有这等好日子,想赶我走还不容易嘞!”
清风一时哑口无言,直等着石三的到来。
玄算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帐中是不是有位不世出的高人?或者说,他压根不是人!”众人闻言皆惊诧不已。章四道:“阁下真是神机妙算,我帐中确实藏着一位不世出的高人,乃是上古尊者朱厌!”
玄算子虽早有准备,却也是很吃了一惊,道:“所谓福祸相依,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他已然亮了相,被人盯上了,再不将他打发走,恐怕要惹来灭门之灾。”
东方云起道:“前日清风与朱厌尊者偶遇上伊之战,尊者慈悲,不忍生灵涂炭,便施法救了些人,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怎么会暴露行踪呢?”
玄算子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暗处!明处有明眼人看着,暗处有暗心思算计着,只要你对他们来说有足够吸引力,那就值得他们下苦功夫。”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算子道:“一个字‘等’!再一个字‘迎’!只要石三在,一切才有转机。”
清风站起身来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去迎!”东方云起也站起身来,道:“我与你同去!”清心、章四也纷纷站起来道:“我也去!”
玄算子也跟着站起身来,道:“他一人足矣,你们都走了,留下这些弟子交给我这把老骨头吗?那朱厌并没有无限神通,莫要错估了他的实力,他是战神不假,然而只能对举国之战有效,三两人乃至三两百人的争斗他是无能为力的。”
清风惊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玄算子道:“有心方能有力,无心自然无力,只有生灵涂炭时,他方有心。他生在寰宇间上万年,见惯了生死杀戮,寻常小争斗怎能动了他的心思。”
清风道:“按你这个说法,朱厌还有什么用处呢?天下也没有争抢的必要了!”
玄算子道:“你听闻哪个小国小派会打朱厌的主意?他乃是大国重器,对华夫、汉美、霍卢这些大国来说,其作用要强过千百个化境高手,乃是决定成败霸业的关键一着!”
清风不再接话,对众人道:“你们好生守着,我去了!”说完,便要出去。玄算子叫着他道:“你可知到哪里等着吗?”
清风道:“自然是白勺谷,我曾与石三师叔在那里驻扎过!”
玄算子道:“他早已去过了,没有寻到你。我说个关口,你尽快赶过去,兴许能见到他。切记,一路上莫要开口说话,不管谁人问你,只作哑巴!”
清风点了点头,问道:“是什么关口?”
玄算子道:“布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