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蕙奉命沿着来路往回探寻,走得极慢。白无尘有些不解,问道:“师父真的要认真搜寻吗?我们一路赶来,再加上四师伯,足有五六千人,登高望远,就算一只飞鸟也难逃法眼,那石三如何能够过得去呢?”
白蕙道:“这正是我拖延时间的缘故。”
白无尘不解道:“这是何意?”
白蕙看了看天,问白无尘道:“你说,如果我们不对新党赶尽杀绝,天会不会塌下来?”
白无尘信口说道:“自然是不会的!”
白蕙笑道:“如果我们杀尽了所谓的‘党匪’,能不能保万世安宁?”
白无尘似有所悟,摇摇头道:“不能!”
白蕙又问:“新党的众人可曾为难过你我吗?”
白无尘又摇摇头道:“没有,昔日同在伊督时还多受石三点化,与清风、陆压子及后来的清心相处还算融洽!”
白蕙道:“若是石三不被我们赶出伊督,现在南疆还会有这些战乱灾祸吗?”
白无尘想了想道:“大概不会!他在时各方还算安稳,也渐渐趋于一致,华夫国已失去了根基,或许就能好起来了也未可知!”
白蕙忽然看着白无尘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对他穷追不舍,甚至要赶尽杀绝呢?”
白无尘一时语塞,眨了眨眼,半晌才道:“可是……”
白蕙问:“可是什么?君命难违是吗?难道我们就只是杀戮的兵器吗?就不配有自己的认知与想法吗?”
白无尘支支吾吾道:“不该如此吗?”
白蕙忆起往事来,道:“你知道八师伯的经历吗?”
白无尘道:“听别人说过一些!”
白蕙道:“当年你八师伯着了心魔,被人玷污了,欲求死,被我劝住,将她藏在山洞深处,机缘巧合之下被石三救下,竟叫清风护送回了楼兰驻所,命人好生安顿。楼兰被围困时,你八师伯为报其恩,偷偷跑回宗门欲向宗主求情,并换回赤羽、伯舍二人,然而,宗主却将伯舍杀了,又将赤羽丢进了地牢。八姐的骨肉,也就是如今的‘白无源’,是被石三座下弟子护送到宗门里的。你以为是宗主好心,要重用他吗?实则是怀疑八姐与石三私通,以白无源做人质而已!”说完,冷笑着问道:“可笑吗?”
白无尘道:“或许宗主也是有苦衷的,毕竟要顾念白元的发展壮大,顾念察燕的长治久安,即便石三没有异心,他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因此,石三越是仁德,越是民心所向,作为一国之主便越要惴惴不安,换作是我,想必也会如此!”
白蕙看了看白无尘,问道:“治国当以宽厚还是严法?”
白无尘道:“弟子以为,当两相兼顾才是!对黎民苍生宽厚,对手下、敌人严法!”
白蕙摇摇头,苦笑道:“说得轻巧,要做起来哪里那般简单!我只知道做人做事要遵从三条,首要一条便是‘知恩图报’,其次是‘善恶分明’,最后一条是‘重情重义’。石三有恩于八姐,便是有恩于我,他没有作过恶,便没有审判擒杀的理由。他为人宽厚仁德,便要投桃报李,对他敬重有加!”
白无尘一时难以回答,想了想,便妥协道:“师父教诲的极是,弟子谨记于心!”
白蕙冷哼一声道:“你休要这般口服心不服,当日石三走后,你有没有派人往宗门里通风报信?”
白无尘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白蕙摆摆手道:“不必跟我解释,我知你是怕我走错了路,日后连累了你们师兄弟!很好,作为大师兄、作为日后的八长老,你做的很对,很好!”
白无尘忙解释道:“什么八长老?恐怕师父是误会我了!我自幼跟随师父修行,这一身本事,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都是师父给的,我的秉性人品师父也都是知道的,岂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那日之所以向宗主禀报,是怕日后万一走漏了风声,宗主追查起来,要定个莫须有的‘纵容包庇’之罪!五长老的事犹在眼前!”
白蕙道:“不要如此情急,以我火爆性子,若是要怪你,岂会等到现在?日后不论做什么,要与我商量!我向宗主呈送八姐的讣告时附了一封信,保举你接替八姐坐上八长老的位子!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你往宗门报信,或许正合了宗主的口味,将这位子交给你也未可知!”笑着摇了摇头道:“白楠也真是可怜至极,拼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你这一封密信!”
白无尘一时无言以对,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四拨人马,除白蕙以外,白楸算是直来直去,且地形相对平坦,最快完成了搜寻,抵达了东山脚下。经过镇子时,白楸觉得有些蹊跷,昔日还算热闹的街市怎么突然这般冷清,走了半天也不见一人。便提起了警觉,吩咐道:“挨家挨户看一看,是否有人?”弟子们闻令而动,纷纷跃入农家院落,片刻后回来禀报道:“不见有人!”又过了片刻,一名弟子从院内曳开门,拖着一个老者,丢在白楸面前,道:“发现一个老头!”
白楸上前扶起老者,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人家,你们镇子上的人都去哪里了?”
那老头耳背,摇头摆手道:“听不见!”
白楸又提高了声音道:“你的左邻右舍都去了哪里?”
老头道:“是,是这里!往前走便是东山!没人了!山上的人走光了!”
白楸不禁苦笑了一声,这老者虽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却正说在点子上,见问不出什么名堂,遣弟子将他送了回去。
白楸本欲打道回府,有弟子谏言道:“既然到了山下,倒不如上去看看,回宗门后也好有个明确的交代,省得再折腾!再者,这一来二去,司徒已在宗门里住了月余,也该收拾收拾山上的什物了!”
白楸道:“言之有理!”便又率一众弟子纵身往山上飞去。
山下的那些百姓,自然是又被季布请上了山。此时的东山上,正一派祥和,季布似乎找到了生的意义,也暂时忘却了兄长的亡故,一心与百姓们安享天伦之乐,对于白楸等人的到来,没有丝毫察觉。直到守山门的弟子一声惨叫,被白楸一掌结果了性命,才将“温柔乡”里的季布惊醒。赶忙纵身前去查看。却见白元弟子已缓缓飞上来,遮住了半座山。季布大骇,看了看身后的弟子,高呼一声:“白元杀上山了!”一面纵身迎上去,与白楸对峙起来,毫无惧色,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白楸被问得愣了愣,分明是他们抢了地盘,怎么还敢“恶人先告状”,这般发问呢?白楸定睛看了看来人,认得是季布,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新党匪徒如此猖獗,竟敢来抢白元的驻防地,又怕他逃脱了,向身边弟子小声吩咐道:“此乃新党匪首,你带两千名弟子去将东山围住,不要放走了一个。”
弟子悄然后撤,从后方分三拨点出两千名弟子来,悄然落到地面,向东山三面赶去。白楸对着季布呵呵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新党的季布,你这也算得上故地重游了!早该与我说一声,也好尽地主之谊!”
季布啐道:“呸!老泼皮,你助纣为虐,帮着白崇一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残害忠良,滥杀无辜,你们皆不得好死!”越骂越觉得恨意难平,重新勾起了埋藏在心底里的“洪水猛兽”,也不管两边是有怎样的实力悬殊,纵身向白楸冲过去。这一冲反倒让白楸有些疑惑不解,若不是有什么阴谋,怎么会如此舍生忘死呢?既不敢怠慢,也不敢贸然出手,待他靠的近了,便上前接住了。
白楸原唤作冲虚子,在做丹成堂堂主时便名震四方,后来被白崇一提擢为二长老,并非只靠运气,最主要的还是其德才兼备,更兼忠贞不二。没人见他用过全力,其他长老敢轻视白桢,小瞧白杉,却没人敢对白楸不敬,即便是白崇一,也从未对他动过怒,有什么不满,也只是稍微责备几句,更像是牢骚抱怨。所以,明知季布的修为不弱,白楸也敢正面相抗,并非托大之举,实在是“艺高人胆大”。
季布在愤恨催持下异常勇猛,见白楸迎上来也不减速躲避,直直地冲撞过去。白楸见状,也不甘示弱,一面调运起真气来挡在前面,一面也猛地加速正面迎撞上去。二人急速相撞,在半空中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似一道惊雷贴着地面炸开,掀起一股劲风,吹得山上树木折弯了腰,也吹得白元一众弟子向后倒退了十几步。白楸与季布两个也瞬间被弹飞出去。季布甫一稳住身形,便又纵身向白楸撞去。白楸毕竟年纪大些,禁不住这般猛烈的拼杀,见季布飞过来,随手招出一把长剑来,闪身躲过正面一击,抬剑刺向他的背心。
季布算准了他会如此,在半空中滚了滚,躲过一招,也随手一招,凭空握出一把长剑来,抖一抖,光芒大盛,与白楸斗在一处。
那些弟子们难得见到这等旗鼓相当的对决,站在远处兴致勃勃地看着。白楸算准了时间,那些弟子应该已经围住了东山,便不再恋战,想要跳出战圈来,组成波月阵,一招制敌。而在季布心里也是在算计着时间,想来山上的弟子此时该带上百姓下山去了。便想要尽快解决掉白楸,打白元个措手不及,再去寻弟子们。一个要躲,一个要斗,那情形便好似藤蔓缠绕着树干,让大树脱不得身。
白楸向后退一步,季布便上前逼近两步。白楸闪一闪,季布便贴地更紧一些,唯恐他逃脱了去。几经拉扯之后,白楸自知不能摆脱,便向身后的弟子叫道:“列阵!”
季布闻言,唯恐波月阵势强大,伤及了无辜百姓,脚下便顿了顿。白楸瞅准时机,纵身跃入阵关,随着他掌印翻动,空中咒诀滔滔,天地瞬间变色,似是蒙上了一层黑纱,黑纱之上,有一巨龙舞动,嘶吼呜咽,声震寰宇。感受着强大的威压,季布脚下不禁一软,险些跌落下去。没想到白楸带来的这些弟子修为如此之高。他强忍着体内真气的逆行阻滞,纵身向南面飞去。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白楸引一条白色长龙,直往季布击去。白龙越近,脊背上的灼烧感越是真切。季布祭出真气来想要抵挡,正与巨龙相撞,发出嘭的一声,将季布祭出的真气护盾击得粉碎,又将他拍飞出去。
季布重重摔在地上,顿觉腑内五脏震动,涌上一口鲜血来,喷涂在地上,浸红了泥土。即便如此,也不敢有稍稍懈怠,翻身想要再战,不想那巨龙又至,斜穿入胸,挺了挺身子,瞪大了眼睛,气绝身亡了!到死,也未能合上眼。
东山上的新党弟子,正想按季布吩咐的,聚拢起来向南飞逃,却被赶来围堵的六七百名白元弟子挡住了去路,转身向北逃,又远远地望见同样有六七百名白元弟子等着他们。再向浩渊海上飞,又如前者一般,眼看着四面困死,再无生路了,个个抖擞精神,意欲死战到底,此时,那些百姓忽然从殿堂里蹿出来,挡在众弟子前面。白元两千余众慢慢围拢过来,新党弟子与村民百姓毫无惧色,誓死不降!
待白楸除掉了季布,赶到山上时,见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惋惜而哀叹道:“你们怎么下此毒手?”众弟子不言,白楸又道:“竟不留半个活口?我们还如何捉拿石三、赤羽等人。”有弟子上前陈述道:“非是我们心狠手辣,实在是这些人自寻死路!若不动手,不知要为他们折损多少人。”
无奈,白楸只能叹一口气,吩咐道:“好生安葬之后,将这里收拾干净,快些回宗门复命吧!”
待一切收拾好后,白楸一声令下,便带着弟子往宗门赶去,刚出了东山,一颗脑袋从地下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