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桑落跟着锦衣仆从上了马车,李小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桑大夫被三夫人带走了,你说,是不是应该跟颜大人说一声?”
夏景程一惊:“你怎么不拦着?”
李小川挠挠头,有些无辜:“我刚才跟桑大夫说了,‘是三夫人的人,不要去’。”
桑大夫哪里是他拦得住的?
夏景程一想着在三夫人庄子的那一夜,就不踏实:“你速速去报颜大人,我跟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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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落站在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仰头望着那鎏金的匾额。八月的晚风还带着些许暖意,吹得她鬓边的碎发轻轻飘动。
本不该来,李小川说那个人身上的气味与上次观莲节买神油的一个人味道相似,都带着脂粉味,应该是三夫人身边的人。但她想着阿水在庄子里看到的老鼠,以及颜如玉让她研究的药丸,还是跟着来了。
再说,以三夫人的权势,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听话,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桑大夫,请。“仆从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那高高的门槛。国公府的气派果然非同凡响,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处处彰显着权贵的威严。跟着仆从一路进了好几道门,穿过连廊,终于进了后院。
在一处院子外停下来。仆从也没有进院的资格,站在院门外对院内的圆脸婢女说道:“青芫姑娘,还请回三夫人,桑大夫到了。”
青芫扫了桑落一眼:“跟我来吧。”
桑落跟在青芫身后进了三夫人的屋子。
屋内昏暗,和寻常的主屋不同,这个屋内没有待客的桌椅,偌大的房间中央铺着几张虎皮镶的大毛皮垫子。
两只落地红绿琉璃烛台,早早就点上了灯。光映照出墙上的一幅横式春宫卷,男男女女,红红绿绿,身影痴缠,真是淫靡。
“桑大夫......”声音在桑落身后响起。
桑落一偏头,三夫人一身艳红的丝裙正坐在圆窗下望着自己。
“民女见过三夫人。”
青芫端着一只绣凳进来,放在桑落身边,又给她上了茶。
“坐。”三夫人勾着红唇又打量了她一番:“颜如玉果真没有舍得杀你,不但没杀你,今日还让你在京兆府前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颜大人需要民女替他诊治。”
三夫人追问道:“他当真不行了?”
“千真万确。”
颜如玉可谓是芮国第一俊俏的男子,又有“大器之才”,怎么就不能人道了。暴殄天物啊。三夫人不死心:“连你也治不好?”
桑落心想,本就是过度用药导致的医疗事故,根本没法治。但这些话死也不能说。她抓着裙子,谨慎地道:“三夫人有所不知,颜大人找民女诊治了一段时日,已初见成效,可后来不知吃了什么大补的药,气血崩乱,现在又不行了。”
气血崩乱?三夫人凤眸眯了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也就是说,吃了补药,反而会出现萎靡之态?”
桑落很严肃地点头:“并非所有补药都会如此,还是需要看其配方。”
三夫人眼眸一黯:“当真没法治?”
桑落不知其打算,只想着少些麻烦:“很难。”
三夫人想着当年为了上位争宠早早怀孕,不择手段,吃了不少逆改癸水的药丸,兴许是这样的缘故,才导致儿子......
她又道:“我听说你能让无根之人怀孕,不知那无根之人,可是贺家?”
桑落吓了一跳,硬着头皮答直直看向三夫人:“不是。”
三夫人也懒得拆穿,刚才府衙前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她也去凑了一下热闹,听万大夫在众人面前说一对夫妇已有三月身孕,就立刻着人去查了。
贺家跟着吕将军,与万大夫多有交集,近日贺家频繁宴请,人人面带喜色,还着人挑选乳母,多半就是他家了。
三夫人道:“桑大夫,你既然能让无根男子传宗接代,不知能否也让颜如玉这样的人传宗接代?”
什么?
桑落眨眨眼。
三夫人想给颜狗生儿子?
看来是真爱啊!
上次在庄子里,颜狗吃了那么多媚酒,还抵死不从,看样子三夫人准备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颜狗不从也不行了。
想到这里,桑落准备说一句“颜大人极难生养”。
可转念一想,万一颜狗愿意有人给他生儿子呢?毕竟男性骨子里,对于血脉传承和开枝散叶,是无比渴望的。
兴许那晚的抵死不从是怕修修补补的身体吓着三夫人?
她想了一阵才说道:“此事是否可行,还需要颜大人亲自配合。容民女诊察之后才能确定。”
三夫人难得露出错愕吃惊的表情。旋即明白桑落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看桑落对此事毫无芥蒂的样子,也许颜如玉和她之间,当真只是大夫与病患的关系?
这样一想,她的情绪舒畅了些,面色也和缓了许多。
“颜如玉配合的事,自有我来说。”她可不会好心地解释误会。端着茶喝了一口,又说,“只是颜如玉位高权重,用药诊治皆要小心。我有个远房子侄,近日在府中做客,也是得了此症。”
“也是吃了药?”
三夫人道:“天生如此。”
天生?天阉之人?那多半是畸形或者发育不全。
“他十分忧虑,桑大夫不妨先在他身上替颜大人试一试。”说罢也不容桑落拒绝,就站起来往偏屋去。
青芫走上前来,手一抬:“桑大夫,请跟随奴来。”
一边走,一边又叮嘱道:“夫人的侄儿特地来京中求医,因男儿好面子,所以不愿露脸,桑大夫也莫要多问。”
原来是要给身边人看诊。桑落猜测此人不可能是什么子侄,多半是京中谁家权贵,又不好意思请大夫,就借着三夫人的名号求医。
这样,倒不怕了。
宁得罪十个小人,莫得罪一个大夫。只要他们需要自己看诊,暂时就没有生命之虞。
进了偏屋,扑面而来的香味让桑落闭了闭眼。着实太甜太腻了。
她适应了一阵,才再睁开眼睛。
一张嵌螺钿檀木黑漆攒海棠花的大拔步床榻赫然在目,紫红的绸帐上绣着繁复淫艳的鸳鸯戏水图。
活脱脱的香艳二字。
三夫人钻进帐子,低声说了一句:“我给你请了一个大夫来,让大夫给你把个脉。”
很快,一只手伸了出来。露出白皙的手腕。
把脉能看出个什么来?不得脱了裤子视诊触诊吗?
桑落正要开口,被青芫一把拉住,示意她不可开口说话。只是指了指床旁的坐凳,让她上前把脉。
算了,就先把脉吧。
桑落捏着那手腕,端详起来。
男子的皮肤竟如此白皙,看样子常年不见阳光所致。指甲修得干净,指腹柔软干净,小臂上连青筋都没有,显然日常不需劳作,也极少写字,却又不太瘦弱,应该是个无所事事的富贵公子。
她握住那男子的手臂让他曲肘又伸直,肌肉不多,汗毛稀疏柔软。
雄性激素显然不足。
桑落正要说话,三夫人在帐子里说:“青芫,带大夫出去。”
“三夫人,我是疡医,”桑落忍不住开口说道,“疡医怎么可能把个脉就能治病?连患处都不让看一眼,也不怕我误诊治错了?”
青芫叱道:“大胆,让你怎么看,就怎么看!”
帐子突然剧烈抖了起来,里面的人似是在挣扎,又似是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三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出去。”
桑落被青芫抓着带出了偏屋,这次可没凳子坐了,两人站在院子里,等着三夫人示下。
没多久一个小厮在院外对青芫回话:“青芫姐姐,门上来人说,点珍阁阁主莫星河求见三夫人。”
“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青芫眉头一皱,“你等着,我去请示夫人。”
三夫人从偏屋出来,看向站在院中央的桑落,意味深长地笑着:“只怕是为了她来的。有情人啊,要成眷属才是美事一桩。”
莫星河被带进来,看见桑落站在院中毫发无损,心中稍定,风度翩翩地行礼,从怀中取出一只长长的金丝楠木盒,朗声说道:“前一阵子说好要给三夫人送洒金丸,今日正好收到货,就送来了。”
三夫人坐在屋内示意青芫将盒子递上来。
盒子里装着七只琉璃瓶子,正好七色。
洒金丸源自西域,七只瓶子七种香味:苏合、熏陆、迷蝶、郁金、青木、甘松和梨栌。可热熏、冷熏、还可服用。服下之后通体生香,头发丝到汗液,再到呼吸、泪滴皆带着香气,三日才散。
这样的东西常作为房中佐情之物。
因其香丸小若绿豆,散落若沙,极难捡起。却又异常昂贵,一粒一金,一瓶十粒,一共七十粒。一盒则要七十金,故而被称作洒金丸。
三夫人揭开瓶盖,嗅了嗅:“我多年前买到过一次,最得我心的,还是这苏合香。”
“三夫人当真是行家。”莫星河站在外间,用余光瞥向桑落,笑着说道,“苏合香,实乃女子上上之选。”
三夫人向莫星河招招手:“来。”
这是要他试药。权贵要入口的东西,都会有人试,这是规矩。莫星河上前,摊开手掌。
三夫人从七只瓶子里各取出一粒香丸,一粒,又一粒,七色香丸落入莫星河的掌心。
“多谢三夫人赏。”
说着就要咽下。
“且慢。”三夫人笑着摇摇头,“不是给你的。”她的目光从圆窗探出去,正好落在院中青绿色的身影上:“赏她的。”
戾气划过莫星河的眼底。
这东西虽不是媚药,可一口气吃下七颗会怎样没有人知道。他决不能让桑落冒这样的风险。
“桑大夫,”三夫人透过窗子看她,“这是莫阁主进献的香丸,一粒值一金呢,赏给你了,权当感谢你今日上门来替我看诊。吃了,你就与莫阁主一起走吧。”
桑落当然不会认为有这么大的便宜可占,颜如玉上次在庄子里吃了一颗药都浑身爆裂,即便是莫星河进献的,那也不能保证吃了就没事。
她自然是能推则推:“多谢三夫人,民女乃行医之人,平日看诊需要望闻问切,所以不便用香。”
“桑大夫,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夫人已在发作的边缘。
不知怎的,莫星河突然想到颜如玉。若自己没当鹤喙楼楼主,则要像颜如玉一样以色侍人,自然也不能随意杀人。再说,自己当着桑落的面,替她挡药,她也应该心生感动吧。
他强压下翻涌的杀意,捡出一粒红色的苏合香来,将剩下的香丸尽数咽了:“三夫人,女子身弱,不宜过度用香,我替她吃六颗,只让她吃其中一粒,也算过了。”
说着,他将剩下的那一粒香丸递到了桑落面前:“桑姑娘,不出两日,香气便会散去,不用担心。”
看着莫星河神色不太好,桑落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那颗香丸也放入口中。
“当真是情深意切啊......”三夫人只当看了一场好戏,也不再刻意提起看诊的事。喝着茶等了一阵,确认无毒,这才放他二人出府。
一出国公府,莫星河就立刻靠在了桑落肩上,低声道:“桑姑娘,还请送我上马车回点珍阁。”
桑落点点头,支撑着他的身体,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莫星河已经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桑落蹲下来替莫星河把脉,莫星河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声张,先回点珍阁。”
到点珍阁时已是天黑。
桑落挑开车帘,扶着莫星河进了点珍阁,上了阁楼,将他扶至榻上,她也累得满头大汗。
莫星河躺在榻上,软软地道:“桑姑娘——”
桑落不好伸手去抠那颗小药丸,转身坐在榻边替莫星河把脉。
嗯?心跳虽快,但没有中毒的迹象?
“没有毒......”莫星河说得断断续续,一股浓郁的香气从他口中飘出,“只是这香丸一次吃太多,会让人心慌,气虚。”
“除了心慌和气虚还有什么感觉?”这东西桑落从未见过,但是古人炼制丹药多有重金属,吃多了一定会出现不适的症状。
“桑姑娘不用为我担心......”莫星河试图撑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头虚弱无力地落在桑落的腿上,再怎么用力也起不来了,他气若游丝地道,“我是......是心甘情愿的......”
桑落心想他有些蠢,难不成三夫人真来扳着嘴巴看吗?
就不会像她一样多个心眼吗?
在国公府里,她将香丸含入口中之后,并未咽下,而是用舌头了顶,再用力一咬,香丸就卡在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