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愚与锦集,打从记事起,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样的明眸善睐,一样的巧嘴能言,还有那如出一辙的招风双耳。二人熟稔至极,仿若对天地间朝夕相伴的日升月落、草木荣枯一般熟悉。在彼此尚未真正意识到对方的独特意义时,不过是如每日惯常升起又落下的太阳,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各自生活里,无需刻意铭记。
锦集家奶奶管束不住这顽皮孩子,锦集整日里不把作业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勾引在二楼房间埋头苦学的安愚出来玩耍。安愚呢,经不住诱惑,天天被 “拐” 出去疯玩,回家后免不得挨一顿训。其实,锦集身边玩伴众多,他本可以随意招呼别人,可少年那股子独占朋友的劲儿,再加上点爱捉弄人的心思作祟,一听安愚挨训,他就幸灾乐祸,因而每日非得扯着嗓子喊上安愚一两声不可。
“黄安愚,下来耍噻!” 这吆喝,每日清晨、午后准时响起,宛如报时的钟声。
安愚父母不好冲锦集发火,只得想法哄骗,“他没在家噢。”
谁料锦集机灵得很,一眼识破这小把戏。家长们无奈,只得变换花样。假期时,锦集上门,他们便推脱:“他到他外婆家去了。” 还佯装冲楼上呼喊几声。锦集对此嗤之以鼻,直叹 “欲盖弥彰”。
实则,安愚在学校就早早写完作业,晚间还有自学的习惯。但黄夫妇一想起安愚跟着锦集摔断胳膊、惨遭狗咬、膝盖磕破,回来时伤口上虽敷着锦集用苦蒿草草处理的草药,仍是心疼不已,这便也不难理解他们极力阻拦二人往来的苦心。
他们时常告诫安愚:“别跟锦集玩了,这小子行事不靠谱,尽惹麻烦,可气的是每次还都平安无事,第二天又来勾你!” 安愚只是不住点头,挠挠头憨笑着,可一听到窗外锦集呼喊,还是抬腿跑了出去。
记忆里,安愚仅有一回狠下心不理锦集。那时,黄夫妇决心使出 “雷霆手段”,斩断两个孩子的情谊。
安愚偷偷溜出家寻锦集,锦集正在屋里看电视,二人随后玩了会儿纸牌。
“好饿啊。你家还有腊肉么?” 锦集眨巴着眼睛问。
“没了。” 安愚家并非没有,只是他偷拿多次被发觉,母亲大发雷霆,他哪敢再动。
“那你家还有啥吃的?”
安愚略一思索,摇了摇头,罕见地拒绝了。
锦集登时恼了:“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咋这么不够意思!”
“我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安愚意指回去定会被父母关在家里。
锦集气呼呼地嚷:“你就是胆小鬼!喂!我饿着呢!再说,你爸妈欠我家好多钱,你不该报答么?”
安愚顿感窘迫,过往他俩平等相交,可如今锦集这话,好似凭空划出一道沟壑,有了上下之分。
锦集瞧着好友低下头去,仍不罢休:“你家也太穷了,你连书学费都是借的,还有,你爸说话那么大声,一点礼貌都没有。”
安愚满心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优越感爆棚、滔滔不绝的锦集,末了,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小气鬼!” 锦集冲着那背影高喊,可肚子还是咕咕叫个不停,他倒也没说谎,是真饿。
如今看来,锦集心底多少有些羡慕安愚。锦集家中,奶奶做的饭菜少油少盐,整日里稀饭就着蔬菜杂烩,正长身体的他哪受得了。冰箱虽说有冻肉,可奶奶从不肯做。他常吃泡面,偶尔还分给安愚,在他单纯的认知里,把好吃的分给 “好朋友”,朋友就该为自己两肋插刀。自幼缺乏管教,锦集行事莽撞,却也过早懂得了世态炎凉。
安愚再木讷,也受不了锦集这般不留情面,二人就此闹掰。
不过,没几日,锦集许是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的过分,虽说带着点 “大人不记小人过” 的傲娇,厚着脸皮去找安愚。
“我我…… 那个,下来玩不?” 安愚从楼上探出脑袋。
紧接着,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对于这些过往,锦集记忆已有些模糊,只一想起当时自己的行径,就臊得慌。
这也许是他为什么梦想成为一个作家,我不清楚,但这些对他很重要,那些谈话里有关于这点的。
“我知晓自己见识尚浅,渴望迈向更广阔天地。此刻,我不由深深叹息,时光流转、世事变幻竟如此之快。我曾坦言对当下的自己知足,每日浑浑噩噩从抽象意境里探寻禅意,如今想来,是太过骄傲,荒废了青春,做着轻松成名的美梦。关于人生价值与梦想这两个难题,我曾深陷困惑,反复叩问自身价值几何,又该追逐何种梦想。
方知那耗费十余年心血的故事创作不易,学业压力亦如山大,但众生皆苦,岁月沧桑。我深感疲惫。我究竟在担忧什么?起初不过想借第一本书抒发己见,没料到如今投入这般深厚……其间,满心无奈与迷茫,我甚至都不懂自己,为何执着于这遥不可及又累人的作家梦?我不信自己从未憧憬过,毕竟自幼书香环绕,曾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实则不过沧海一粟。虽说慵懒,偏爱回忆甚于思考,可这些无人倾听的牢骚,恰似无数日夜的喜怒哀愁。笔力终有穷尽时,我得承受思想与表达的落差,在现实与想象的夹缝中生存。我不想放弃,倾诉诸多,只为铭记此刻心境,追问坚持或放弃的缘由。哪怕艰辛,我仍是当初那个怀揣热望的少年,因顿悟后的畅快,我愿一直写下去,哪怕所学所悟最终都化作回忆,哪怕只是追忆似水年华,也好过停滞不前。我甚至异想天开,为何不生于古代贵族之家,衣食无忧、无需思索、不必苦学。可我又深知,学习是塑造灵魂的通途。若不停笔,我定能笔耕不辍,只因我仍是那个逐梦少年。
说到底,我不愿深思,偏爱回忆,觉着如此便能畅所欲言,可回忆终究只是回忆。
我不愿琢磨小说人物细节,并非不用匠心,只是不禁自问,这般执着究竟为何,有何意义,回忆又有何价值?写到此处,我有些厌恶写作时的自己,这般怯懦。有时我也纳闷,为何不能多背几个题,这何尝不是思考。但我明白,即便此书完结,创作之路也不该停步,哪怕过往皆成追忆,我也要向着远方,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