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想借一段旅途疗伤。回来时,一定让自己痊愈。
这是年春留给灵生和安宁的消息,等她们风风火火赶到火车站送别时,火车已经徐徐前行,终究没有能够见到一面。
不知道她要去向哪里?是远还是近?这一去,会有多久?
只是,选择这样的方式疗伤,倒是年春的风格。那就任她去吧,有了伤,有了痛,是需要治疗的。那么就各自疗伤吧。
灵生也需要疗伤,她知道自己的伤痛还没有痊愈。
尽管她十分渴望自己全身心都尽快恢复能量,她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许多愿望想要努力去实现,但是一颗生病的心灵,一个生病的灵魂,实在无法支撑往后的人生。
所以,一定要先疗愈自己。
那么,对于灵生来说,没有比故土更能疗愈她一切的伤痛的地方了。回盆山去,回老街,回四海旅社,回到母亲的身边去。
可是,母亲病倒了。她顾不上自己的悲伤,她要治疗母亲的疾患。
灵生母亲病重,在甘阳县医院住了半个月后,不见好转。母亲自己强烈要求回老家。灵生只好办理了出院手续,把母亲带回盆山老家休养。
母亲生病住院期间,小勇哥只来探望过一次,后来一直都说自己生意太忙,没有来。
回老家后,灵生一再告知小勇哥,医生说母亲将不久于人世,希望他回来陪母亲走过最后的时光。然,哥哥却说,老人家的日子说不清楚,自己耽误就影响生意,等到了时间再回来处理她的后事。
灵生顿觉心寒不已,哥哥何以亲情淡薄如此?虽然哥哥与家人之间的淡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已习以为常了,可现在是母亲的生命危在旦夕,做儿子的不尽孝道,这也未免过分的离谱了。
无法向母亲交代的灵生难过之极,她知道这时候母亲想见自己的儿子也是人之常情,自己跟父母感情再好,始终不是亲生骨肉,这种时候,自己是代替不了亲生骨肉的。
再说,哪怕是亲生的,她也代替不了家中的男丁。母亲这一辈人是讲究的,这一辈人是一定需要儿子养老送终的。
养老还好说,经济有保障,身边有人照顾,也是可以安然度过去的。唯独身后事,必须得由儿子来料理,方才算是体面收场。
不然,纵使女儿如何的有能力操办一场轰轰烈烈的丧仪,那也是没用的。一样的不体面,一样的显得寒碜,一样的遭到议论纷纷。
灵生只得一再撒下善意的谎言来安抚失望的母亲,可母亲虽病得迷迷糊糊,也有清醒的时候。她不再一味的相信灵生的遮掩的话语。知子莫如母,她还是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只是可能她没想到自己都到了弥留之际,还唤不来儿子回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灵儿,不必再勉强他,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儿子,我还不了解他吗?就当我这辈子只生了你一个吧。”
“妈……”
灵生拉着母亲干瘪的手,泪就缓缓滴落在床沿。
“灵儿,有没有过想你亲生父母的时候?想不想找他们,认他们?”
“不想。母亲,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生有你们就足够了。他们就算是我前生前世的父母吧,这一世,我与他们是再无缘分的。他们终究只是陌生人而已。你和爹就是我的生身父母呀。”
“好啊,我的儿。妈也有你就足够了。”
那天,母亲让灵生把他们的幺爸北明孝喊来了。也不知道母亲跟幺爸说了些什么。直到母亲过世,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明孝把小勇哥和灵生聚到一起,宣布了母亲的遗言。
幺爸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幺爸当着大家的面念出了写在那张极其简单的纸上的遗言。
遗言的内容大抵是,两位老人名下的遗产有一百多万的存款和“四海旅社”,全部赠予养女灵生。
没有一言片语提及儿子,可见母亲是对他失望到了何等地步。
哥哥当场黑了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张破纸算什么遗嘱,根本算不得数。幺爸说:
“当时通知你回来看看你的妈,可是你不来。这下晓得急眼了?好意思吗?”
“我忙呀,又不是故意不来。再说这是两码事,我父母的遗产为什么要给一个外人来继承,这不可能,不合理不合法。北家的财产,断不能落入外人手里,简直岂有此理。凭什么,我不服,我要起诉。”
“好梦圆不是给你了吗?是你把它卖了的,至少也卖了两百万吧。”
“两回事,我说的是北家的产业呀。她是个外人呀,凭什么呀?”
灵生对遗产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哥哥的态度和言语令她如坠冰窖,抚养她长大,与她做了半世亲人的两位老人都走了,她也成为了北的外人,怎不叫人寒心?然而不得不说,从血缘上来讲,她是北家的外人不假。
“什么外人?你父母从来没有把灵儿当外人过。再说了,你父母在世的时候,是谁一直在身边照顾他们的?还不是她。你好好想想,你的爹去世的时候,你作为儿子,好好送他上山了吗?你像客人一样来凑个热闹就走了,影子都看不见一个。还不是人家高星像个儿子一样,替你操办了你爹的后事。这回,你妈生病又是哪个一直照顾她,在她跟前尽孝的,还不是灵儿。她比你像亲生儿女,不给她给谁?给你吗?你好意思伸手接吗?”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北家的财产,不应该由外人来继承。这又不是点吧点的财产,全部给了外人,谁想得过去呀?我绝对的不服。”
“这是你妈她老人家的愿望,白纸黑字,还有她的手印子,你不服也得服。”
“幺爸,我想说点自己的意见吗?”
灵生实在听不下去了,也不想让自己陷在这样的纠纷中。
“好,你说把灵儿。”
幺爸温和地对灵生说。
“爹和妈含辛茹苦养我长大成人,我做了他们一辈子的女儿,这是我人生莫大的幸运。我也十分感激妈妈,她老人家,心里一直想着我,看重我。我不想违拗母亲的心意,所以,母亲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听到这里,哥哥面染寒霜,用冷冽的眼光横扫过来,想要说什么时,灵生立即抢先到:
“大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吧。爹妈留下的存款,我分文都不要,但是请哥哥允许我留下“四海旅社”吧。我不是存心要跟你争财产,只是我对这栋房子有着太深厚的感情,请给我留个念想吧。我会万分感谢谢哥哥的。”
灵生话音刚落,哥哥瞬间脸色就和缓了下来。小勇哥立马表态道:
“既然你这样说,我倒是没有意见,房子就给你吧。”
小勇哥暗自在心里嘀咕:这老破旧的房子谁稀罕,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然还得打一场官司。
幺爸面色复杂地看着灵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灵生知道,幺爸心里还是比较纠结的。没有完成母亲的临终遗言,于幺爸而言难免遗憾;再者他对侄儿子的不孝道也实在的不满。灵生虽不是他大哥大嫂的亲生闺女,但是他们之间的情感,比亲生的还亲生,幺爸自己也一直当灵生是亲生侄女对待。
何况,这个侄女当初是他亲自领进大哥家里的,从小乖巧懂事,对他也很是有孝心的。
侄儿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像话,幺爸气不过,也恨不得啥也别给他留,全部家产都给灵生,他觉得一点不为过。
现在灵生只留下一栋已经破旧不堪的老房子,这么大一笔存款却分文不取,心里着实替她感到委屈。
幺爸的心思灵生也猜得到,她转向幺爸安慰道:
“幺爸,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经济上还算比较宽裕的,用不着什么钱。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栋老房子更珍贵的了,这是我生长的地方,能留下它,我已经万分感激,拿多少钱换我都不愿意换的。幺爸,谢谢你,当初是你亲自领我走进这个家门的,又这么多年一直关心着我,你永远都是我亲幺爸。”
“唉,孩子,你太懂事了,让人心疼。”
幺爸转身的那瞬间,灵生看到他眼睫毛上挂着一颗小小的泪珠儿。幺爸也老态龙钟了,步履蹒跚了,满头生华发,灵生也情不自禁的红了双眼。
后来,灵生把“四海旅社”进行了维修加固,但是她舍不得改变房屋原有的样子,她费心地保留了房子外观的旧风格。她打算退休后就回盆山来养老,甚至打算将来百年之后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在盆山大地的怀抱里,永远留在这片养育自身的土地上,生生世世守护故乡的一草一木。
这是她唯一的家,给了她无限亲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