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熙此刻却仍在犹疑。他听见耿烈喊他并肩攻向纨素,轻咳一声,稍稍压低声音,却用众人能听清的音量道:“大哥既然知道只是一小辈,咱们兄弟都是几十年江湖混老的,竟真要并肩齐上,以多欺少?今后在江湖上该如何立足。”他望向耿照,耿照也跟着微微点头,颇有默契地接上道:“是啊,大哥请三思,莫要中了对方的激将之法。”
耿熙说这话,自然有他自己的心思。伏牛五老之中,还数他心思最为敏锐,脑筋最为聪明。他此刻暗忖:对面那少年女子,虽嘴上说是来替青竹婆婆“索命”,但他此刻略沉了沉心,已发现那林中白烟大抵是无毒的。由此,他猜度对方大概并不愿意伤及无辜。他又见了宿真出来向耿天雄盈盈巧笑,心底更已大概猜到,纨素三人应该只是出云派搬来的救兵,估计不过是听了些江湖传闻,才知道了辜云的身世罢了。既然如此,此事未必就没得谈,只分如何去谈罢了。
至于对方开口就要让大哥耿烈为青竹婆婆的儿女偿命……耿熙算计着,若能逼对方再弹起琴来,他自己只消装作被心魔琴琴功所控,急急在背后给耿烈一鞭,取了他的性命,伏牛派中论及武功、名望,还有谁能出自己之右?三十年来,他也未必不想当当伏牛派的掌门,像大哥一样,在门中颐指气使,一呼百应。到时候他这另几个兄弟,也得感念他大义灭亲,不会敢在门人弟子面前把今日事说穿的。至于耿烈的那个徒弟会不会回去多嘴……耿熙拿余光瞥一眼耿天雄,心中先已转了无数个念头,想了数个借纨素或奚笪之手杀掉这位二代弟子中的翘楚的办法。
却听纨素笑道:“几位偷了少林武艺这些年,还真拿自己当什么江湖前辈了?还在这讲究起武德来了。我瞧倒是大可不必。”她的笑容不变,语音却冷冷的,充满威胁之意,接着道:“我今日还是那句话,若几位选第一个方案呢,耿掌门就请痛快点,别这么贪生怕死。而另外几位也请赶紧选出来谁肯牺牲了自己,保住你们这几十年的兄弟情义——此间恩怨一了,我必不出去乱说……但若几位选了跟我动手这条路,那就还请一起上吧。今日诸位只消叫我生离了此地——只怕诸位本来也没机会再在江湖上立足了。”她把那冰做的剑倒提着,行了个标准的抱剑礼,道:“请!”那剑映着月光和火光,色泽瑰丽,光华璀璨。
耿熙还要再说几句,但此刻老四耿煞已耐不住性子,抽出铁鞭,攻了上去。他平素性子最急,所用铁鞭也最为沉重,已将原本圆融灵活的少林鞭法,改练成了一门刚猛功夫,完全看不出脱胎何处了。他此时胸中恐惧皆已变为愤怒,自己也不知道这愤怒是冲着谁,只抡圆了四十五斤重的九节铁鞭,向纨素抡去。铁鞭势大力沉,伴着呼呼风声,横扫向纨素膝盖高度。掌门耿烈也随即跟上,他将内力灌注鞭中,铁鞭竟瞬间绷直,直接袭向纨素咽喉。
耿熙和耿照对上一个眼神,无奈也跟上去,但暂未出鞭,只以步法绕向纨素侧背后,想要包抄纨素,断其退路。这倒不是他们出工不出力,盖因几人所使铁鞭虽风格不一,粗细重量不同,但长度均在一丈左右,比旧时少林鞭法所使软鞭,加长了一倍有余。威力是更大了,但驭使起来也更难完全控制。若几人在相同方向一齐出鞭,必然会相互缠绕,互相影响。他们先以步法包抄,寻找更佳的出手方位,才是几人平日练过的,分进合击的套路。耿焘却依旧一副怯懦之色,站在原地不动。
纨素轻轻一笑。她只微微一侧身,向左侧闪出区区尺把距离。耿烈贯注内力的一击便从她耳边掠过,鞭稍发出破空之声。她也并不跃起,只看准时机,身形一闪,又如闲庭信步般随意迈过了耿煞那抡向她膝盖的一鞭,笑盈盈道一声:“不错,再来!”手中剑仍倒提着,并无进招之意。她连余光都不扫包抄向她身后的两人一下,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耿烈原本就知自己这一鞭攻得过于直接,只怕难以击中,倒还罢了,立即收鞭变招。但四老耿煞这一鞭却是他的成名绝技,自己起名叫“横扫千军”的。此招凝聚他几十年功力和练习,不止出鞭速度极快,难以闪躲,且若对手提气跃起时,他还能变招向上,以鞭威余势命中空中无处借力的对手,极其诡谲凶险。他自练武以来,此招从未被人如此轻易避开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变招,又见一侧耿焘依然呆立,怒喝道:“老五!你还愣着做什么!”
耿焘听得这一声喝,终于回过神来,他抽出自己的兵刃,却并非一色的九节铁鞭,而是明晃晃的一把戒刀。他身法倒比其余几人轻捷,一晃身,绕过耿煞,向纨素背后方向奔去。奚笪在一旁见了,微微皱眉,自觉他走到这个位置,自己便对不上他的目光了,无法再使用摄心大法,为纨素暗中帮忙。但他又想着纨素并未允许他出手,若自己自作主张,恐怕两人又要像当时行舟之中那样,生出龃龉。他好不容易转正做了“姐夫”,实在不敢随意造次,当下拉一把宿真袖子,轻轻道:“你伤还没好全,再躲远一点,别被他们波及到了。”
另一边,耿天雄望见师父和几位师叔和纨素交换这一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见纨素身形轻盈诡谲,动向几乎难以以肉眼捕捉,心下已是一沉,隐隐已觉得师父和师叔们取胜的机会十分渺茫。他望见悬崖那侧坐在琴旁的男子,正向自己前几日投鞭伤到的青年女子低语,不由得心里一沉,下定了一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