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县主簿,在城里买房或者租房是迫在眉睫的事。
张衍说:“我打定主意谋官,就开始物色房子了。我打听过,仁丰里靠近李家有一处小院出售。住在那里,还可以方便你去求学。”
咦?
张川柏目光一亮。
他早就羡慕李善住在夫子家旁边了。
一千多年后,那条巷子叫曹李巷……将来是不是可以改名“曹李张巷”?
“这个好!”张川柏乐滋滋,又挠挠头:“阿耶真疼我,我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把祖产买回来。”
“什么祖产?”张衍怔了怔,恍然:“你说原主簿吴庸的房屋?”
“是啊!阿耶不是说,你小时候住在那里?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常有喜鹊飞上树梢。祖父在柿子树下,期盼你能拜曹夫子为师……”
张衍听着儿子啐啐念,涌现出感动。
那么小的小儿郎,明明应该惦记吃喝的年纪,却将阿耶的点点滴滴记在心上。
他摸摸张川柏的小脑袋,微笑着说:“张家湾才是我们的根。以前我祖父任南陈校书郎,家住建康。后来我阿耶回江都任主簿,才买下那处宅子……既然被吴庸住过,我不想要了。”
他的语气,有一种里衣被肮脏的人穿过,不想再穿的嫌弃。
“再一个,吴庸行事不慎违律徒刑三年,他的家人还住在那里。我若是使手段逼他卖房,未免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听张衍这么说,吴秀在一旁冷笑:“当初,吴庸逼你卖房,何尝不是仗势欺人。罢了,如你所说,被他住过坏了风水,我们不要了。”
自家若是住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坏事的是“张主簿”呢!
在这喜庆的时刻,张家人都不愿多提晦气的事。
打定主意在仁丰里买房,张衍就将买房要用的绢帛取出来。
张川柏:“……钱真是不经花。”
呜呜!
“别吝啬!买房是置办产业,你不是也说,将来那里要叫‘曹李张’巷?”张衍笑道。
“必须的!”张川柏响亮地说。
张衍与有荣焉:“建康有乌衣巷,我们江都有曹李张巷!”
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至少去年清明,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当上江都主簿。
……
李袭誉离开扬州那一日,张家父子都去送行。
这位爱书出名的高官,最显眼的行李就是几车书。
张川柏往书箱多看几眼,想着,阿耶送的书也在这里面。
送行的本地官员、名士很多。
李袭誉朗声说:“我在任期间除了兴修水利,还任免了许多人。我知道,有些人恨我,有些人称赞我,我只求问心无愧。现在我要离任了,希望诸君都有好的前程!”
……在临走之前,他又任命了一个江都主簿。
难道是因为收了一套《齐民要术》吗?
并不是。
他听张衍大谈特谈江都农业的发展,想到自己当初兴修水利的初心。
也许他这辈子不会再来江都,却希望这里变得更好。
在这个场合,就算是被李袭誉罢免的人,都不敢说怨恨。
所有人都夸李袭誉为本地做了多少事。
望着李袭誉的车船远行,张川柏有种奇妙的感觉……一个《新唐书》单独列传的男人,从他的生命里擦肩而过。
历史的车轮,碾到他的脸上。
他认识的这些人……曹夫子,李善、赵贞固……甚至卢照邻、来济,在史书中的篇幅或长或短,却都是活生生的人。
“在想什么?”站在张川柏身边的来济问。
“我在想……我搬到城里住,是不是可以日日去叔父那里习武。”张川柏转移话题。
来济笑道:“你有空就可以过来,即便我没空,也有人带你到演武场。”
“那我可以摸摸斩马剑吗?”张川柏期待地问。
“你别把自己的腿砍了就行。”来济取笑。
小儿郎口口声声要给他养老,四舍五入就是他的亲儿子。
……
张衍买新宅子啦!
张家又要搬回城里啦!
南门里第一合作社的小儿郎围着张川柏,依依不舍:“你搬到城里住,还是我们的老大吗?”
“当然是啊!我时不时还要回村里住的!我们还要回来种地呢!”张川柏说。
“可你阿耶当官了,还种地吗?”张柱问。
“我们不是有一个农社吗?”张川柏笑道,“我家出农肥、农具和牛,换人力种地啊!”
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请长工短工。
“萌萌要怎么办?你带它进城住吗?”张柱问。
“春生叔帮我家照顾萌萌,我们带三只小猪和花花,还有新抓的鸡鸭进城里养。”张川柏叹道,“我也很舍不得萌萌啊!我还舍不得阿黄!”
新家厨房边有几个低矮的屋子,正好给禽畜住。
六畜兴旺,才是兴旺之家。
“汪汪~~”阿黄在张川柏腿边拱来拱去。
它也舍不得好兄弟。
但它毕竟是有主,好狗不能有二主,只好忍痛跟好兄弟分别。
“那们进城,可以去你家住吗?”小伙伴们又问。
“当然可以啊!”张川柏爽朗地说。
小伙伴们升起新的期待,叽叽呱呱说城里的事,离愁别绪一下子消失无踪。
张衍和吴秀也跟亲戚邻里托付家中的事。
里正陆明扬、族老张大有都说:“你安心进城做官,地里的活有我们呢!你占好主簿这个位置,对我们整个南门里都有好处。”
张衍笑道:“多谢诸位关照……过两天割稻谷的时候,川柏会回来,他有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亲友们目光灼灼,“难道小三郎又有什么新农具,可以不用弯腰,坐着收割稻谷?”
就像秧马一样?
“三郎!你过来说!”张衍招手。
张川柏摸摸阿黄的头,快步跑回小院。
张川柏笑着说:“我这一回不是做什么农具,而是有一种新的种植方法……再生稻,你们知道吗?”
对此事,张川柏有把握。
《唐书》记载“开元十九年,扬州奏:稆生稻二百一十顷,再熟稻一千八百顷,其粒与常稻无异。”
“稆生稻”就是野生稻。
这是开元年间扬州上报的“祥瑞”。
祥瑞想必是不常见的,至少在贞观年间不常见。
“再生稻?是两季稻吗?我们本来就种啊?”族老们疑惑。
大唐南方已有两季稻,江都可种植。(1)
“风篁冒水远,霜稻侵山平”、“时时风折芦花乱,处处霜摧稻穗低”,晚稻又被称为“霜稻”。
“我要说的再生稻不是两季稻!”张川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