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夫子的朝政课,历来是让学生设身处地,想自己若处于某个位置,该如何做。
如果想不到,就去翻书,看看古人是怎么做的。
“假如你们是太子的属官,现在应该怎么做?”曹宪出题。
他不用学生们立刻回答,给学生认真思考的时间。
“我们去看书?”张川柏说。
夫子这里有很多书!
比张家多得多!
“去吧!”曹宪和蔼地摆摆手。
他这几年,已经开始整理藏书以及自己的手稿。
他着的书都要留给大弟子李善,由李善传承训诂学。
以阿善的性情,钻研学问、着书立学,必能有一番成就。
若是进入官场,恐怕要多受挫折。
……
李善和卢照邻看《汉书》,翻汉朝的皇帝要废太子时,东宫官员如何应对。
以史为鉴!
张川柏本来也想看史书,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卷《孟子》,开卷就看到: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东宫左庶子张玄素上书规劝太子,太子不仅不听还非常厌恶,赏了他一顿马鞭,险些将他打死。
李承乾让人刺杀太子詹事于志宁的案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给李承乾做属官,有生命危险。
阿黄的命也是命啊!
君主视臣如草芥,我该如何?
我先跑为敬。
张川柏本身也不赞成“文死谏”……
某个叫贾宝玉的美男子有一类歪理,大概意思是:文官死谏成全自己刚直不阿的名节,却置君主于不仁。
简直用心险恶。
某个角度来说,李承乾的坏名声,就是被属官们一波一波的直谏,传得天下闻名。
“师兄们,我先去答题了。”张川柏放下书,先去找夫子。
他一交卷,师兄们都加快翻卷的速度。
要学习谁呢?
于志宁?张玄素?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一堂朝政课上完,曹宪又将李善单独留下。
张川柏和卢照邻走出曹家,嘿嘿笑:“夫子留下大师兄,又要给他增加功课了?每次都是这样。”
卢照邻笑道:“不知道师兄这次答了什么……夫子让他关起门练王右军的书法,说是磨一磨他的性子。大师兄还要磨?他是我们之中最稳重的。”
张川柏猛地想到,李善的儿子,大书法家李邕,初学王右军,而后形成自己的风格。
曹门弟子,是传承王羲之书法的?
“我觉得,夫子想大师兄走名士之路,书法肯定要出众。我们也要认真练啊!不然将来一手字拿不出手,岂不是丢夫子的脸?”
“我每天都有练字,倒是师弟你,杂事太多了!”卢照邻拍拍张川柏的肩膀,笑眯眯地走远。
……
既然放学了,张川柏就不去复盘功课。
他连蹦带跳地回到家,推开家门,觉得家里安静得让他心闷。
不久之前,兄长们还在家,禾花鱼扎扎跳,新稻入仓,处处是丰收的喜悦。
小黑拉磨都拉得冒烟。
转眼间,兄长们离开家了,家里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小美刚刚跟花花打了一架,听到小三郎唉声叹气,从树上跳下来。
“嘤嘤~~”我赢了!我终于扳回一局!
你这个两脚兽,快为我欢呼,不许叹气!
张川柏抱起胖狐狸,嘟囔:“你怎么长那么胖啦?人家会说你不是狐狸犬,是狐狸猪。”
“汪汪!!”你才是猪,你是两脚猪!
有一只比手划脚的小狐狸吵个不停,张川柏的种种莫名伤感渐渐消散。
“今天我们不学《论语》,学《孟子》吧!”
小美龇牙咧嘴,子曰,我不学其他人的话!
……
张川柏打定主意,除了练武,抽出更多的时间练字。
张衍却说:“你若有空,随我到安置新落籍百姓的村庄看看,现在都在忙着开荒。”
“他们配不配合?”张川柏问。
“当然配合……开荒的地,就是分给他们的。只要真的有田有地,谁不想安居乐业呢?”
均田制实行以来,最大的问题就是,百姓名义上获得了授田,而实际上没有田。
既没有田,还要纳租庸调,百姓能不跑?
脱籍做游民,躲到世家大族的庄园做隐户,或是逃去更偏远的地方……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现在皇帝重视编户齐民,发下敕令。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江都这里,是按律执行的。”
“崔明府是个好官。”张川柏说,“任何一项政策,都需要基层的官吏去实施。就怕好好的政策,被唱成了歪经……所以也有人说,国家治理,最重要的是吏治。”
张衍诧异:“又是梦中神仙教的?”
“是夫子教的。”
张衍高兴地说:“夫子教得好啊!”
这样的高度,是寻常人家没有的。
这就是名师出高徒!
……
初唐本来就是气候史上的温暖期,秋冬的江都,人们还能在田野劳作。
新落籍的人分成几个小组,有的用土坯、茅草、树木盖房子;有的清理荒地上的杂草石块;有手艺的,则在制作农具。
他们本来是不安的。
担心官府把他们骗回来充做官奴。
只是看在通阴阳崔明府和神童三郎父亲张衍的名声,冒一冒险,准备事态不对再次跑。
现在,张主簿和神童小三郎,不怕脏不怕累,带着他们堆肥!
“烧土粪法,我已经讲过了。现在积累一些粪便,可以加入一些石灰,高温催肥。这样做的肥,能杀死虫卵,作为基肥使用,提高新开荒的地的肥力。大湖边有沼泽,可将淤泥挖出来做肥。”
这些事,有的人懂,有的人需要点拨。
也有人问张川柏最擅长的“化肥”。
张川柏也一一耐心解答……
尿素类氮肥,需要熟石膏和人尿;氨水需要鲜牛粪和黄豆粉;磷肥需要蛋壳骨粉。
显然,新落籍的人缺乏原料。
要做大量的肥料,不是一头牛拉的就够用。
现在唯有就地取材。
众人听了张川柏的话,又各自忙碌。
张川柏骑着小黑回家时,被人喊住了。
一个汉子大声说:“张郎君等等!我挖淤泥的时候,挖到的一个老鳖,送给你!”
鳖被古人视为珍馐美食,《诗经》中说“炰鳖脍鲤”。
“我不能收。”张川柏看着憨厚的汉子,“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请张郎君收下!我阿耶阿娘说,张郎君辛辛苦苦带我们堆肥,是为我们好!”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张川柏话未说完,汉子将绑着大鳖的草绳挂在驴身上,跑得风驰电掣。
好像背后有什么追着。